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仿佛凝固成了一幅黑白交错的抽象画。
柯云的手指悬在半空，颤抖了许久，终于重重地落下了一子。
这一手棋，落在了一个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杀机的位置。
然而，坐在电视机前的贺凡，看见柯云落下的这一子，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摇了摇头。
一直关注着贺凡反应的林可欣，敏锐地注意到了贺凡的这个细微动作。
她心中一紧，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啦？”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贺凡，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在说，柯云这一手棋下错了？”
林可欣的连珠炮似的问话，瞬间把众人的目光从电视屏幕转移到了贺凡身上。
大家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不解。
“小凡，你快说，难道柯云这一手不好吗？”
贺凡看着大家焦急的眼神，苦笑了一下。
他缓缓解释道：“不是这一手棋本身不好，从纯技术的角度看，这是正手。”
“问题在于，柯云考虑得太久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啊？考虑久一点不是为了更稳妥吗？为什么反而不好啊？”
贺凡叹了一口气，目光深邃地看向电视屏幕中那个略显疲惫的身影。
“因为人是血肉之躯，人会累，大脑会有极限。”
“而机器不会，它是一堆不知疲倦的代码和电路。”
“吉米狗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人工智能。”
“但它显然已经具备了人工智能的雏形，拥有了自我进化的学习能力。”
“而且今天的吉米狗，比之前横扫亚洲三国棋手的时候，更加厉害了，甚至可以说强了一个档次。”
“这一定是酷哥公司的工程师连夜给它升级了核心算法和数据库。”
“所以，柯云思考得越久，吉米狗在后台进行的推演运算就越多。”
“这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你在喘息的时候，它在疯狂地变强……”
贺凡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贺凡话里那令人绝望的潜在意思。
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又是漫长的三个小时过去了。
在这三个小时里，每一分钟对于关注这场比赛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柯云在这个时间段里，更是又经过了三次长达数十分钟的长考。
每一次长考，都像是在燃烧他的生命力。
长时间的高速运转脑力，让他原本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枯槁。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就连拿棋子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是体力与脑力双重透支的信号。
看直播的亿万观众，都敏锐地注意到了柯云身体状况的极速下滑。
弹幕上，担忧的言论如雪片般飞过。
“不好，柯云的状态在严重下滑。”
“天哪，我看他拿水杯的手都在抖，这压力太大了。”
“就是啊，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柯云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根本不是在下棋，这是在拼命啊。”
“还是压力太大了，背负着全人类的尊严，这担子太重了。”
“似乎整个人类的希望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柔弱肩膀上。”
“糟了，我看局势不对，柯云的大龙好像被缠住了，要输了。”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局势急转直下。
直播的画面上，残酷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柯云苦心经营的一条大龙，被吉米狗那冰冷而精准的黑子死死围住。
那就好比一条巨龙被锁链困在浅滩，动弹不得。
柯云咬紧牙关，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做活，试图突围。
但是在吉米狗那毫无破绽的计算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也没能挽回这注定的败局。
终于，柯云松开了手中的棋子，按下了那个代表认输的按钮。
中盘弃子认输。
这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叹息声。
观众们直道可惜，心中充满了不甘。
“哎，可惜，太可惜了！”
“是啊，最后算下来，其实也就输了三目而已啊。”
“这已经是所有挑战吉米狗的棋手中，差距最小的一次了。”
“柯云的实力果然不愧是世界第一，确实名不虚传。”
“比起其他那些上来就崩盘的棋手来说，他已经算是高出一大截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输了就是输了，历史只看结果。”
“别慌，大家别绝望，这次比赛不是三局两胜制吗？”
“对对对，还有机会，说不定下一局调整好状态，能扳回来呢。”
“没错，我们还有希望，柯云还没倒下！”
……
带着这种悲壮的希望，第二局比赛在下午继续进行。
然而，现实往往比理想要残酷得多。
第二局，是一场更加惨烈的拉锯战。
柯云在经过长达5个小时的苦战后，几乎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精力。
但结局，依然是冰冷的失败。
虽然这次输得更少，经过数子，只输了两目。
其实在第二局的中盘阶段，柯云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甚至一度，解说员都激动地喊出“优势在我”的判断。
但在最后的官子阶段，那个决定胜负的节骨眼儿上。
因为体力的极度透支，柯云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犯了一个在平时绝对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而吉米狗，这个没有感情的杀手，瞬间就抓住了这个微小的破绽。
一击致命，瞬间翻盘。
至此，三局两胜的比赛，已经失去了悬念。
整个围棋界苦苦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吉米狗那无情的铁蹄彻底踏破。
人类，完败！
这一天，被后世的围棋史学家重重地记了一笔。
说严重点，今天简直就是人类围棋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是人类智慧尊严扫地的一天。
天朝棋院的大厅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看着柯云拖着疲惫不堪、仿佛灌了铅一样的身子走出对战室。
现场几百名平时言辞犀利的记者，此刻竟然都沉默了。
大家都没有问他任何的问题。
因为看着那张写满了落寞与自责的脸，任何问题都显得那么残忍。
柯云站在台阶上，看着棋院的所有同仁。
看着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前辈。
以及台下那长枪短炮的众多新闻媒体。
他的眼眶微红，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这个鞠躬，持续了整整五秒钟。
“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充满了无尽的苦涩。
言毕，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落寞地走出了大厅，背影显得无比萧瑟。
看着柯云那沉重得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步伐。
不知道为什么，在场众人的眼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层迷雾。
那是对英雄迟暮的同情，也是对人类命运的悲哀。
“柯云！”
终于，有棋迷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他的名字，想要安慰他。
棋院的聂镇国院长，此时站了出来。
他像一只护犊的老虎，挡在了柯云离开的方向。
聂院长伸手劝阻道：“大家现在不要打扰他。”
“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吧，他太累了，今天他已经尽力了。”
说着，聂院长又转过头，看着众位媒体记者，语气诚恳而沉重。
“各位媒体界的朋友，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今天，我们棋院上下心情都很沉痛，就不接受任何的采访了。”
“还请大家谅解，谢谢各位的配合。”
说完，他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些媒体记者虽然职业本能让他们有很多的问题想问。
比如吉米狗到底有多强？比如人类围棋的未来在哪里？
可是他们也知道，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看着天朝棋院这如同葬礼般的气氛，他们知道现在棋院的人应该是没有任何的心情回答问题。
不过，他们也不愁没有可写的新闻。
今天柯云的失败，这本身就是一个轰动世界的超级大新闻。
于是，他们没有再过多停留，也没有为了流量去围堵柯云。
大家默默地收拾起手中的设备，带着复杂的心情，陆续走出了天朝棋院。
夕阳的余晖洒在棋院的牌匾上，显得格外的凄凉。
……
京城，林家大院里。
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宁静。
林继堂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满脸的痛心疾首。
“差一点啊，就差那么一点啊！”
“怎么就输了呢？明明看着都有机会的啊！”
林继堂是个真正的、骨灰级的围棋迷。
他比谁都希望柯云能赢吉米狗，为人类争一口气，也为他这个老棋迷争一口气。
可是，理想总是那么丰满，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和冰冷。
最终，柯云还是棋差一招，饮恨收场。
坐在一旁的二哥林志坤，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觉得不应该就这么放弃。”
“要是再战一局的话，说不定柯云能赢回来。”
“毕竟第二局只输了两目，说明差距已经很小了。”
然而，听到这话的贺凡，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林志坤一愣，不解地问道：“怎么？小凡你又摇头？”
“难道你认为柯云即便再下一局，也赢不了？”
“其实你也看到了，柯云第二局就输了两目而已，这在围棋里是很微小的差距。”
“而且那还是在他犯了失误被翻盘的情况下。”
“如果再下一局，他吸取教训，不犯错误，完全有可能赢的啊。”
贺凡看着二哥那充满希冀的眼神，不得不泼下一盆冷水。
他坐直了身子，正色解释道：“二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知道像柯云这种世界顶尖的棋手，如果输给对方两目，这代表着什么吗？”
“在职业高段位的对决中，半目的差距都是天堑。”
“两目，算下来就是四子。”
“你不要小看这个数据，这在顶尖对局中，简直就是碾压。”
贺凡顿了顿，继续深入分析道：“当实力达到柯云这种登峰造极的境界，想让他输给对方四子，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可他偏偏就输了这么多，而且是连续两局都输。”
“而且，你们回忆一下整个对局的过程。”
“你们看见柯云有几次是真正占到上风的？”
“哪怕是在他看似领先的时候，吉米狗的应对都是从容不迫的。”
“也许在第二局的中盘，你们这些观众看见了柯云有赢的希望，觉得他形势大好。”
“可是在我看来，那恰恰是吉米狗设下的陷阱，或者是它故意放出的诱饵。”
“那所谓的‘希望’，其实是他输掉比赛的致命转折点。”
“吉米狗这种程序的恐怖之处在于，它不需要赢你一百目。”
“它只需要赢你半目，它就会把控局面，把这半目的优势保持到终局。”
“这种控制力，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听完贺凡这番专业的分析，林继堂彻底瘫坐在了沙发上。
他垂头丧气地道：“这么说来，人类就真的赢不了那个吉米狗了吗？”
“那以后人类还有什么动力去从事围棋这项运动？”
“几千年的文化传承，难道就要断送在一段代码手里吗？”
看着林继堂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贺凡心中有些不忍。
他连忙宽慰道：“继堂哥，不要这么悲观嘛。”
“虽然吉米狗现在很强，但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
“今天柯云下不赢吉米狗，是因为我们对这种全新的对手还不够了解。”
“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有了针对性的研究，就可以了呢？”
“毕竟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向喜欢从失败中吸取经验。”
“我们总是在跌倒中爬起来，最后能创造出机器无法理解的奇迹。”
就在大家还在消化贺凡这番安慰的话时。
一直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林可欣，突然眨着大眼睛问道。
“贺凡，你不是很会下围棋吗？”
她的声音清脆，瞬间划破了客厅的沉闷。
“你之前分析得那么头头是道，连柯云在哪一步输的都看出来了。”
“如果你跟它试一试，不知道能不能打败它？”
听林可欣这么一说，大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所有人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齐刷刷地转头看着贺凡。
尤其是林继堂。
那原本灰暗的眼神，此刻仿佛被点燃了两团火焰。
他看贺凡的眼睛，简直都在冒着金光，那是一种饥渴的、狂热的期盼。
林继堂死死地盯着贺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小凡，你……”
被这么多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贺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无奈地耸耸肩，身子往后缩了缩，说道：“哎哟，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怪吓人的。”
林继堂哪里肯放过他，急切地追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打败吉米狗？”
贺凡没好气地白了林继堂一眼，摊开双手说道：“这种事我怎么打包票？”
“我又没有跟那个吉米狗下过，哪里敢确定此事。”
“它的算法到底进化到了什么程度，我也得交手了才知道啊。”
这句“得交手了才知道”，听在林继堂耳朵里，那就是“有戏”！
如果不可以，贺凡早就一口回绝了，而不是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林继堂当即就坐不住了。
他一把拉住贺凡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拉着他就想往楼上书房跑。
“那你还等什么！”
“既然没下过，那就现在去下！”
“我们马上登陆围棋平台的账号去试试啊！”
“反正吉米狗它就是个机器，它又不会累，也不用睡觉。”
“它肯定整天都待在那个围棋平台上的，正等着你去收拾它呢！”
“快快快，让大家看看，咱们家是不是还藏着一个扫地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