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猛地删掉了文档里最后一个字。
屏幕的光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些字句,无论怎样精雕细琢,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想要的不是一篇催人泪下的告白,而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他切换到剪辑软件,时间线被拉得极长。
画面从十几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开始,浓烟中,一个男人决绝的背影冲向火场,那是陆野的父亲。
紧接着,是少年陆野被熏黑的脸,和他那双在担架上死死攥着,却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手。
镜头一转,灶火熄灭,奖杯蒙尘,曾经的天才厨师,在后厨的角落里默默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水流冲刷着他手背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画面再跳,一星火苗在黑暗中被重新点燃,是陆野在深夜的宿舍,用最简陋的厨具,一次次练习着最基础的刀工。
从切不匀的土豆丝,到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再到如今舞台上,那道惊艳了全场的“金丝扣肉”。
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句旁白。
只有炉火的呼啸,刀刃与砧板的交响,还有心跳般越来越激昂的鼓点。
小舟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他要用影像告诉世界——陆野不是归来,而是带着一身伤痕,从地狱里杀回来的新生。
与此同时,演播厅后台的技术区,阿青正戴着防静电手套,对其中一个灶台进行最后的调试。
他面前的屏幕上,火焰温度的曲线被放大,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清晰可见。
他将温控精度死死锁在正负零点五摄氏度的区间内,这是“颤抖豆腐羹”这道菜最苛刻的要求,油温稍有偏差,豆腐羹便会瞬间碎裂,化为一锅浑汤。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叠特制的“盲盒挑战卡”,一共三十七张,每一张的质感、重量、甚至边角的磨损度都做得一模一样。
只有一张,在紫外线灯下才会显现出一个极淡的标记,那张卡片上,就写着“颤抖豆腐羹”。
“老板,”他对着耳麦低声汇报,“‘陷阱’已经布好,两名b角助厨也已就位。只要陆野的手出现超过预设阈值的抖动,他们能在零点三秒内从侧方接手翻锅,镜头绝对捕捉不到任何破绽。我们不救场,”阿青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绝对的自信,“我们只是给他托底。”
城市的另一端,小满站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昨夜她留下的那碗清汤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瓷碗,安静地放在门口的脚垫上。
碗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纸上是用钢笔写下的三道菜名,笔锋瘦硬,力透纸背。
“枯木逢春。”
“深海惊雷。”
“凤凰涅盘。”
菜名之下,是一行小字:“想试一次。”署名,只有一个字——砚。
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
陈砚,曾经的“鬼才”厨师,三年前因一场意外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个“灰烬07”的代号在地下美食圈流传。
这三道菜,从未在任何地方出现过,光是名字,就透着一股不破不立的决绝。
她立刻拨通电话,语气不容置疑:“启动‘火种基金’最高权限,给我预留一个‘现场认证’的席位,立刻!另外,通知我们相熟的几家媒体,告诉他们的摄影师,今天有个神秘人,可以拍,但镜头只许对准手,绝对不许拍脸。”
所有的齿轮都在以苏晚星为核心,精准而冷静地转动着。
而此刻,舞台中央,那唯一的焦点,陆野,却陷入了困兽般的挣扎。
“嗞啦——”
又一次。
金丝般的肉片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但在入锅的最后一刹那,他左手的尾指再次不受控制地猛烈一抽。
锅沿一偏,几片扣肉狼狈地掉落在灶台上,瞬间被高温炙烤得焦黑。
完美,只差最后零点一秒。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冰冷的灶台上,瞬间蒸发,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曾为他带来无上荣耀,也曾将他推入深渊的手。
它在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记忆。
他一拳砸在操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是不行。”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困兽低吼。
侧幕的阴影里,苏晚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眼前的虚拟界面上,代表陆野神经信号传导效率的曲线,因为这次失败和情绪的剧烈波动,从峰值的86.9%瞬间跌落回了75%。
但那个87%的理论临界点,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清晰地标注在那里。
陆野颓然地靠在灶台边,闭上了眼睛,全身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回到这个舞台。
就在这时,苏晚星默默地收起了系统界面。
她没有走上前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拿出手机,纤长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没有丝毫犹豫。
她发出的指令只有一行字,收件人是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