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荣休、“靖海侯”的爵位成为对他传奇生涯的盖棺定论,标志着帝国海军一个时代的终结。但这并非力量的衰减,而是如同巨鲸潜换新鳞,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腾跃。权力的接力棒,已然稳稳地传递到了新一代将领的手中,他们是在帝国新式军事教育与实战熔炉中锻造出的利剑,锋芒毕露,且与旧体系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海军都督府内,气氛为之一新。新任署理都督施琅,并未急于坐在那张宽大的元帅椅上发号施令。他召集麾下主要将领与参谋人员,直接在一间悬挂着巨大印度洋及太平洋海图的作战室内开会。室内不再有老一辈将领喜欢的熏香与茶盏,取而代之的是咖啡的浓烈气味(一种由南洋商船带回,开始在海军高层流行起来的提神饮品)、雪白的粉笔以及堆满数据的案卷。
“诸位,靖海侯已将重担交予我等。”施琅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年轻或正值壮年的面孔,他们是刘国轩、以及更多从讲武堂毕业,在台湾战役、南洋巡逻乃至印度洋远航中表现出色的军官。“老帅开创之基业,我等守成便是无能!海军之未来,在于主动塑造海权,而非被动应对威胁。”
他手中的细长木杆点向海图上的关键节点:“马六甲海峡之税,需常态化巡逻保障,对任何试图挑战者,须以实力迫其屈服。印度洋之据点,卡利卡特与马斯喀特,需尽快完善设施,使其成为舰队西进之前哨。南洋香料群岛,荷兰人野心不死,商业摩擦需有武力为后盾……更重要的是,”他的木杆划过浩瀚的太平洋,“根据陛下指示与格物院推算,大洋以东,尚有广袤未知大陆。海军,需为此做好准备!”
他随即宣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强化海军讲武堂的远洋作战与后勤课程;成立专门的“海军情报分析处”,系统搜集、分析全球航运、港口及潜在对手动向;推动格物院研发更适合远洋作战、航速更快的下一代巡洋舰,以及能够伴随舰队行动的远洋补给船。他的命令简洁、目标明确,充满了技术官僚式的精准与进取心,与郑芝龙时代更多依赖个人威望与经验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讲武堂出身的新生代海军将领,思想新,懂技术,对蒸汽机效率、火炮射程、水文数据的重视,远超对风水卜筮的依赖。
几乎与此同时,在帝京的陆军讲武堂校场,以及辽东广袤的新演练场上,另一批年轻将领也在迅速崛起,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出身流民、被皇帝亲自简拔于行伍、在平定内部叛乱和辽东扫尾战中屡立奇功的李定国。
与旧式强调个人武勇、阵型变化的陆军将领不同,李定国及其同侪们,是伴随着燧发枪、标准化训练和初步参谋制度成长起来的一代。此刻,李定国正站在辽东一处模拟战场上,指挥着一场步、炮、骑协同进攻演练。
他手持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敌军”依托丘陵构筑的简易防线,语速飞快地向身边的参谋人员下达指令:
“第一燧发枪营,正面推进至三百步距离,进行排轮齐射,火力压制!”
“炮兵连,前置两门轻型野战炮,瞄准敌方右翼那个土木堡垒,用开花弹进行轰击,打开缺口!”
“第二营,待炮火延伸后,从左翼丘陵侧后迂回,注意保持散兵线,减少伤亡!”
“骑兵队待命!待步兵突破阵地,立即投入,扩大战果,驱散残敌!”
命令被旗语和传令兵迅速传递下去。战场上,燧发枪的齐射声密集而规律,炮火的轰鸣精准而致命,步兵的推进坚决而富有弹性,骑兵的突击迅猛而及时。整个演练过程,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运转,强调的是各兵种在统一指挥下的协同与效率,而非某个将领的单骑冲阵。
演练结束后,李定国召集军官进行复盘,他指着沙盘,严厉批评了炮兵与步兵衔接中出现的一个微小脱节:“半刻钟的延误,在真实战场上,就可能让数十名弟兄白白送命!协同,不是口号,是要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讲武堂的操典,不是用来背的,是用来在战场上活用的!”
这些新一代的陆军军官,或许没有老一辈的资历与人脉,但他们充满进取精神,对火力、机动、后勤有着更科学的理解。他们不再满足于防守边疆或镇压内乱,而是开始研究跨海投送、热带丛林作战、乃至未来可能与完全不同装备、不同战法的对手交锋的可能性。他们是帝国陆权向外延伸的尖刀。
无论是海上的施琅、刘国轩,还是陆上的李定国,他们都共享着一些鲜明的特质:他们对帝国和皇帝有着坚定的忠诚,但这种忠诚更多建立在对其所代表的“强国”理念认同之上;他们精通自身的专业领域,对新技术、新战法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学习能力;他们拥有更广阔的视野,不再局限于东亚一隅,而是开始以全球为棋盘思考问题;他们充满自信,甚至带着几分对传统和权威的“敬畏不足”,认为凭借手中的力量与脑中的知识,足以开创更伟大的局面。
他们是帝国新陈代谢的产物,是朱由检十几年来苦心经营教育、军事改革结出的硕果,也是帝国未来争霸寰宇所依赖的中坚力量。老将的功勋已被载入史册,而新一代的将领,正迫不及待地要在更为波澜壮阔的时代舞台上,写下属于他们自己的、更加浓墨重彩的篇章。帝国的军旗之下,已然改换了一副更加年轻、也更加锐利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