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为何加入的永生教？”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小白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在一年前，青城山下，刚刚认识不久的林凡，也曾用闲聊般的口吻，问过她们类似的问题。
当时的林凡，刚刚出手帮小白解决了鼠族前来闹事的问题，俩人在聚义堂闲聊的时候，聊到了双方都为什么加入永生教。
小白记得，林凡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对永生教传闻中的养尸秘术颇感兴趣，这是一种能够快速提升战力的有效捷径”。
而她自己呢？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她记得自己当时脸上带着温和而虔诚的微笑，语气轻快又笃定地对林凡说：
“我们见识到了圣教的伟大与不朽神纹的玄妙，便主动皈依了圣教。”
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现在...
“我们...见识到了圣教的伟大...与不朽神纹的玄妙...便主动...皈依了圣教...”
小白无意识地，将这句话喃喃地复述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一模一样。
可语气，却与记忆里那个虔诚的自己，判若两人。
带着迷茫，带着空洞，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仿佛这句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而是某个被设定好的程序自动播放的录音。
“对对对！就是如此！”小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抓着林凡的手臂，急切地附和着姐姐的话，“我和姐姐便是因此加入的圣教的！林凡，你看，姐姐也这么说！”
她望向林凡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被肯定的祈求。
林凡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小白惨白的脸上，看着她眼中逐渐碎裂的某种东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他知道，小白已经意识到了。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小白口中溢出。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最终，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数年前，她和妹妹小青在探访秘境的时候，遇到的所谓困境，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被永生教的望舒长老亲自带队追杀！
她们俩拼死反抗，却依旧不敌，最终被望舒长老亲手擒下。
然后...不是什么救赎，不是什么指引。
是望舒长老祭出了那截散发着不祥绿光的不化骨，将那股冰冷、诡异、充满了扭曲意志的力量，强行灌入了她们的神魂深处！
所谓的主动皈依，所谓的见识伟大...
全都是被那股力量强行扭曲、植入的虚假记忆！
她们从始至终，都只是被永生教选中的、埋在妖族中的第一颗钉子罢了。
“林凡...林凡！”小青依旧在焦急地喊着，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哭了，更不明白林凡为什么沉默，“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你和我们不同？为什么...为什么...”
她喊着喊着，不知为何，自己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仿佛她的身体，比她此刻混乱的意识更早一步触碰到了那冰冷彻骨的真相。
“傻妹妹...”
小白睁开泪眼，伸出手，将情绪已经开始失控、浑身发抖的小青轻轻地拥入怀中。
她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小青的后脑，一下，又一下。
小青在姐姐怀里激烈地颤抖着，瑟缩着。
可她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拽着林凡的衣袖，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为什么...为什么...”
林凡静静地看着眼前相拥而泣的姐妹俩，眼神深处是对二人境遇的同情，也是对二人现状的悲哀。
这种由不化骨直接施加在神魂层面的污染和意志扭曲，层次太高，也太恶毒。
以他目前金丹中期、神魂初具纯阳特质的状态，根本无力祛除。
至少要等到他成就阳神，或许才有一丝尝试的可能。
“林凡...”
小白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妹妹，抬起泪眼，看向林凡。
那双往日温婉灵动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却带着近乎埋怨的情绪。
“你不该说出来的...”她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你不该的...”
林凡默然，不该么？
他看着小白眼中那痛苦却又无比清醒的泪水，看着小青在小白的怀里崩溃颤抖的模样。
“我...不忍心看你们活在谎言和欺骗里。”林凡的声音低沉，语气中满是艰涩，“哪怕那谎言看起来很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
“而且，我与永生教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届时，我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染上你们两个的血。”
“为什么！”小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激动，“镇灵司就真的不肯放圣教一条生路吗？难道你也...”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僵住了。
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即使刚刚才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强行控制的真相，她竟然又下意识地，站在了永生教的立场上，为永生教辩护。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无力的悲哀，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原来清醒，并不意味着自由。
“我...我们...”
小白抱着妹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或力量，可感受到的只有妹妹同样剧烈的颤抖。
她再也压抑不住，将脸埋在小青的发间，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力、恐惧，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深深绝望。
这种灵魂被无形枷锁禁锢，明明看清了牢笼，却连推开栅栏的念头都无法升起的感觉...
太可怕了。
饶是她性格向来比妹妹开朗坚韧，此刻也禁不住被这无边的寒意与悲哀击垮，霎时间泪如雨下。
看着崩溃的姐妹俩，林凡静静地站立了片刻。
直到两人的哭声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他才缓缓开口：“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祛除永生教对你们的影响。”
他清晰地看到，小白抱着小青的手臂，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但是，”林凡继续道，语气平稳，“我知道哪里可以寻到解决的办法。”
“什么地方？”小白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爆发出希望的光，就如同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林凡抱着依旧昏迷的安娜，在原地静立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然后，他看向小白，缓缓说道：“我还有一重身份，是松峰山，道门掌教。”
“道门...掌教？”小白喃喃重复着，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困惑，旋即化为恍然，“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道门，由仙界支持。”林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无尽的底气，“我身后站着的，是所有的道教神仙。”
“仙界...神仙...神国！”小白失声叫道，眼睛瞬间瞪大。
一个最近才隐约听闻、却足以震动整个大夏修行界的传言，猛然冲入她的脑海。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抱着金发美人、一身青衣、看起来甚至有些平凡的年轻男子。
“你...你就是那个传言中以一己之力，击溃了棕熊国斯拉夫多神教进犯的...道门林凡？”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尖细。
“那个背靠神国的...道门掌教？”
“不错。”林凡点了点头，很干脆地承认，“正是我。”
“难怪...”小白脸上的震惊缓缓退去，化为一种更加复杂的神情，“当时...我和妹妹听说你的事迹时，还曾感慨说...我们也认识一个林凡，成就定然也不会太差...”
她被林凡这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震撼的消息冲击得有些回不过神。
甚至，连刚才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和悲哀，都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暂时冲淡了许多。
“我虽然解决不了你们身上的问题，但我背后的神仙们，一定有办法。”
林凡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用非常自信的语气给出了承诺：
“只要你们随我一起回松峰山，我就有把握，请真君他们帮忙出手，解除你们神魂上的禁制。”
小白眼中的光芒，瞬间大亮！
但下一秒，那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被一层忧虑覆盖。
“你...”她轻咬着下唇，怀中依旧紧抱着情绪稍微平复、却仍在无声抽泣的小青，眼神幽幽地望着林凡，“你有那么大的面子么？可以请动神国的神灵出手？”
林凡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骄狂，没有炫耀，只是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
“真君他们都很和善的。”林凡的语气轻松，“只要我真心去求他们，想来不会拒绝的。”
“你...”小白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低下头，又瞥了一眼林凡怀中紧紧抱着、即使昏迷也难掩其出众美貌与火辣身材的安娜。
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林凡的眼睛，问出了一个压抑已久、或许也是她此刻最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我们的交情，似乎并没有到那种，可以让你欠下神灵人情的地步吧？”
林凡闻言，微微怔了一下。
他没有注意到小白刚才那细微的眼神，只是看着她困惑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怀中依赖着她、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小青。
然后，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淡、却很真挚的笑容。
“因为，”林凡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一直将你们，视为朋友。”
朋友...
今日之前，她又何尝不是将林凡视为自己和妹妹，在这冰冷残酷的世道里，不可多得的朋友呢？
那个在永生教底层相互扶持的同类，那个在青城山下，会为了不让她为难，而主动站出来，跟着青城圣地的人离去的雷翼蝙蝠。
那份她一直记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偿还的人情...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碰撞。
小白望着林凡，望着他怀中昏迷的安娜，再低头看看自己怀中流泪的妹妹。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前路依旧黑暗，枷锁依旧沉重，但至少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缕微光。
而握着这缕微光的人，正站在她们面前，对她们说，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