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表现得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乖巧”。
在目睹了路灯爆炸的“神迹”后,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更没有像某些热血笨蛋一样试图逃跑或者反击,而是顺从地跟着杰森走进了阴影,钻进了那辆停在小巷深处的深蓝色轿车里。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市井声。
车厢内的空间不算狭窄,但气氛却莫名有些逼仄。启明坐在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余光有些疑惑地瞥向旁边的驾驶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似乎非常不爽。
那种不爽不仅仅是挂在脸上,简直是从毛孔里往外渗,仿佛全大炎的人都欠了他五百万,或者他刚刚出门踩了一脚怎么蹭都蹭不掉的狗屎。
他在烦躁什么?
启明在心里嘀咕,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太配合、没反抗,让他觉得没有成就感吧?
然而,事实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荒诞——杰森还真就是因为这个很不爽。
相当不爽。
昨天晚上,他在那个叫明素心的疯女人手底下吃了大亏。
当然,作为一名顶尖的刺客,杰森绝不承认那是自己“技不如人”。在他看来,那完全是职业属性的克制——他是行走在暗夜里的艺术家,讲究的是一击必杀的优雅;而明素心就是一台只会正面推土的人形高达。真要是不死不休地搏杀,利用环境和陷阱,他坚信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自己。
但结果就是,他被揍了,而且被揍得比较惨,灰头土脸地像条丧家之犬。
这口恶气憋在他胸口整整一天,原本指望着在这个看似有点骨气的任务目标身上找补回来。
剧本他都写好了:他出言威胁,这小子年轻气盛,必然会试图反抗一二。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于“任务需要”和“自卫”,将对方暴打一顿。哪怕不能打残,至少也能把昨晚受的憋屈给发泄出去。
可现在呢?
这小子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甚至还有点主动地上了车?
开什么玩笑?
现在大炎的年轻人骨头都这么软吗?连句场面话都不敢说?
杰森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侧头看了一眼安静如鸡的启明,心里的火气更旺了。他是想找回场子没错,但他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如果对方只是一个连反抗都不敢的软脚虾,那他动手揍对方一顿算什么?
欺凌弱小?
那不会让他有任何复仇的快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低级,像个只会拿小学生撒气的街头混混。
“Shit!”
杰森低骂了一声,既然不能打人,那就只能拿车撒气。
他狠狠地一脚踩下油门,深蓝色的轿车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窜了出去。
“滴——!!”
刺耳的喇叭声在夜色中炸响。
前面一辆开得稍慢的面包车被他贴着屁股狂按喇叭,随后一个极其危险的变道超车,杰森降下车窗,对着那辆无辜的面包车竖起了一根充满国际友好的中指,然后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扬长而去,留下一串愤怒的尾气。
……
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那辆被杰森开出了F1赛车气势的轿车终于减速,滑入了一片闹中取静的幽深地界。
南湖庄园国际酒店。
这地方在本地也算是顶级的销金窟,并不像那些暴发户式的五星级酒店一样恨不得把金砖贴在门面上,而是走的一种园林式的低调奢华路线。巨大的私家景观湖占据了视野的中心,湖畔垂柳依依,在精心设计的景观灯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处辉煌的主楼,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确实是一处足以让人忘记城市喧嚣的温柔乡。
车刚停稳,杰森就下了车,还没等门童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绕到副驾驶,一把拉开车门,随即将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暴躁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伸出胳膊,不由分说地一把勾住了启明的脖子,半拖半拽地带着他往大堂里走。
“嘿!兄弟!你得相信我,这地方简直棒极了!”
杰森的声音很大,透着一股子夸张的热情,那副爽朗的表情乍一看还真像是个性格豪爽的外国友人,“我爱死大炎了!特别是这里的火锅,还有……该死的,还有这里的姑娘!这里的风土人情简直让我着迷!”
在往来的旅客和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眼中,这就是一对关系好得快要穿一条裤子的哥俩。特别是那个穿着皮夹克的老外,虽然看着有点痞气,但那副对这片土地由衷赞美、甚至有点咋咋呼呼的模样,实在是太符合当下人们对“热情外国游客”的刻板印象了。
路过的人们或是礼貌地微笑,或是暗自摇头,对于这种已经被大炎文化迷得五迷三道的外国人,他们这些年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启明就这么被他夹在腋下,像个没有脾气的木偶一样,任由对方把自己拖进了金碧辉煌的电梯间。
两人进了电梯,杰森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叮——
随着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合拢,将大堂里那舒缓的钢琴曲和人们的低语声彻底隔绝在外。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凝固。
杰森脸上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像是被橡皮擦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令人胆寒的冰冷。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手臂猛地发力,继续死死地勒着启明的脖子,仿佛那不是一个人的颈项,而是一根他恨不得勒断的木桩。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电梯里不断跳动的数字。
而被他勒着的启明也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启明的个头比杰森还要高出一个头。此刻被对方这样强行勾着脖子,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背,曲着膝盖,整个人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在向对方低头哈腰。
轿厢壁光可鉴人,映照出两人此刻有些滑稽却又充满张力的姿势。
在杰森看来,这个不得不弯下腰来配合自己的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名为“懦弱”的酸臭味。
真让人恶心。
两人很快就到了目标楼层,电梯门向两侧滑开,“叮”的一声脆响像是某种开关。
杰森那一脸的阴沉瞬间像是变戏法一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副足以拿去竞选社区好邻居的热情笑容。他更加用力地揽住启明的肩膀,一边大声嚷嚷着“这层楼的地毯简直软得像踩在云彩上”,一边半推半搡地带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的套房。
两人刚在门口站定,还没等杰森掏出房卡,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便“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染着黄毛、穿一身花衬衫的年轻男人,一看就是那种在道上混不开、只能给大佬跑腿的小角色——这也更加加深了启明对这家组织不靠谱的刻板印象。
小弟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在杰森和被他“亲密”搂着的启明身上打了个转,脸上顿时堆起了油腻而谄媚的笑容,像是见到了亲爹一样兴奋地搓着手:
“哎哟!杰森哥!我就知道您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儿!这也太神速了,我还以为那小子多能藏呢,在您手里还不跟只小鸡仔似的……嘿嘿,牛逼,太牛逼了!”
杰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只是一只在他耳边嗡嗡叫的苍蝇。他冷着脸,直接把那个点头哈腰的小弟撞到一边,拉着启明径直跨进了房间。
那小弟也不恼,反而更加殷勤地跟在屁股后面关上了门,亦步亦趋地凑了过来。
这是一个极其奢华的行政套房,暖黄色的灯光铺满了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味道。启明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目光快速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不需要怎么费力寻找,他很快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正对着沙发的超大液晶电视前,两个人正并排坐在地毯上。
左边那个正是已经“失踪”了一整天的王梓。他盘着腿,还是那副怎么都睡不醒的死样,手里正疯狂地按动着游戏手柄。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个穿着白衬衫、气质优雅得仿佛贵族的金发男人。
屏幕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格斗对局。
启明看过去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金发男人操控的角色似乎是一个走位失误,被王梓抓住了极其微小的破绽。
下一秒,王梓的手指在手柄上跳出了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屏幕上,那个穿着红裤子、留着非主流刘海的角色瞬间暴起。先是一记鬼步滑行近身,重拳击飞,紧接着在对方落地的瞬间接上了一记毫不讲理的葵花三式,每一次打击都伴随着绚丽的紫色火焰特效和沉重的打击音效。
砰、砰、砰!
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在连招结束的那个僵直点,王梓的大拇指在摇杆上搓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
必杀技·八稚女!
屏幕中的角色化作一道紫色的狂风,疯狂地撕扯着对手的身体,那是一套行云流水般丝滑的小连招,甚至带着某种暴力的美感,直接清空了莱因哈特剩下的所有血条。
Ko!
巨大的金色字样砸在屏幕上,伴随着激昂的胜利音效。
“呼……”
王梓长出了一口气,随手将手柄扔在地毯上。他转过身,像是要找什么零食,结果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启明。
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那双总是半睁半闭、仿佛时刻都在摸鱼的死鱼眼中,一抹令人心悸的寒光毫无征兆地一闪而逝。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抹寒光就像是错觉一般消失了。
王梓重新塌下肩膀,变回了那条毫无梦想的咸鱼。他抓起地上的手柄,朝着启明晃了晃,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万事屋里问他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哟,来了?来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