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第二次照亮木古村时,整个寨子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村口的空地上,战士们正在清理最后的弹壳和瓦砾;公安民警挨家挨户登记损失;医疗队给受伤的村民换药包扎。寨子南边,边境联合指挥部的野战帐篷已经搭建完成,通讯天线高高竖起,几辆军车进进出出,一片繁忙有序的景象。
林枫走出临时居住的村公房,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怒江峡谷的空气清冽,带着松木和泥土的气息,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硝烟味。
“林书记,您醒了。”马文远从指挥部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这是昨晚各部门连夜整理的材料,还有今天早上的最新情况。”
林枫接过文件,边走边翻看。第一份是秦卫东送来的审讯报告——经过一夜突审,部分被俘人员终于开口了。
“根据口供,昨晚的行动确实有缅北多个电诈园区背后出资,雇佣了国际雇佣兵和部分地方武装人员。”马文远在一旁汇报,“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制造混乱,迫使中方放松边境管控;二是……如果机会合适,对您实施……”
“实施什么?”林枫头也不抬。
马文远压低声音:“绑架或刺杀。”
林枫翻页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平静:“胃口不小。继续。”
“秦厅长根据口供,已经梳理出涉及此事的三个主要犯罪集团:勐拉集团、木姐联合体、腊戌新势力。这三个集团控制着缅北至少三十个大型电诈园区,涉及人员超过两万,其中三分之一是中国人。”
林枫停下脚步:“三分之一?那就是六千多人被困?”
“是的。而且根据近期情报,这些园区正在加紧‘业务’,似乎有转移或撤离的迹象。”
“想跑?”林枫冷笑,“怕是来不及了。”
他继续翻看文件。第二份是郑国威送来的战区部署方案——西部战区已在边境沿线部署了三个机动旅,空军侦察机全天候巡航,边防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同时,战区与滇省公安厅建立了联合指挥平台,实现了情报实时共享、行动同步指挥。
“郑司令还建议,”马文远说,“在边境线我方一侧,每隔五公里设立一个前沿观察哨,配备夜视设备和通讯器材,形成全天候监控网络。”
“可以。”林枫点头,“但这只是治标。要治本,还得靠综合治理。”
第三份文件是岩温省长送来的边境民生改善初步方案。方案很详细,涵盖了道路硬化、电网改造、通信基站建设、学校医院扩建、特色产业扶持等五个方面,预计首批投入二十亿元,覆盖边境二十五个县市。
林枫仔细看着方案里的项目清单,不时用笔标注。看到某一项时,他抬起头:“这个‘边境青年返乡创业计划’,具体怎么实施?”
“岩温省长解释,是针对那些曾经被骗或试图前往缅北‘打工’的青年。”马文远说,“计划提供三年免息贷款、技能培训、市场对接等支持,吸引他们在本地创业就业。”
“思路很好。”林枫在方案上签了字,“但要抓紧落实。边民等不起,那些被骗的青年更等不起。”
最后一份文件,是外交部转来的缅方最新照会。照会语气明显软化,表示“高度重视中方关切”“正在加紧调查”“将尽快给出答复”。但关于林枫提出的四点要求,只明确回应了前两点,对非军事缓冲区和可能的跨境协助,仍然含糊其辞。
“还有一天。”林枫看了看手表,“告诉他们,我们的耐心有限。”
正说着,郑国威、张彪、岩温等人从指挥部帐篷里走出来,看到林枫,都走了过来。
“林书记,您怎么不多休息会儿?”郑国威关切道。这位老将军眼睛里有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你们不也没休息?”林枫笑笑,“都说说,接下来怎么安排?”
郑国威率先开口:“战区部队已完成第一阶段部署。我的建议是,保持当前战备状态,同时开展一次为期三天的边境实兵演习,既检验部队反应能力,也给缅方施加压力。”
“演习可以,但要注意分寸。”林枫说,“我们的目的是震慑,不是挑衅。演习区域要严格控制在国境线我方一侧,不得越界。”
“明白!”
张彪接着汇报:“省公安厅已抽调三百名精干力量,组成边境综合治理先遣队,今天下午就能到位。我的想法是,先遣队分成三组:一组配合战区部队巡逻警戒;二组深入边境村寨,开展法制宣传和线索摸排;三组为后续的大规模联合执法做准备。”
“这个安排可以。”林枫点头,“但要注意,执法不是简单的抓人,更重要的是教育挽救。对那些被骗参与犯罪的边民,要给出路。”
岩温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林书记,关于民生改善项目,我和几个边境县的书记县长连夜开了电话会。大家普遍反映,最急迫的是三件事:一是道路,很多村寨至今不通车;二是通信,手机经常没信号;三是产业,除了种地没有别的收入来源。”
他翻着小本子:“我们初步排了个优先级:一个月内,完成十五个边境村寨的道路硬化;三个月内,新建二十个通信基站;半年内,在五个县试点茶叶、咖啡、中药材等特色种植,省里提供种苗和技术支持。”
林枫认真听着,不时询问细节。等岩温说完,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这些,还要考虑边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我注意到,很多边境村寨没有文化活动场所,年轻人没事干,就容易被人蛊惑。可以规划一批‘边境文化活动中心’,配套图书室、健身设施、技能培训教室。”
“这个好!”岩温眼睛一亮,“我马上让文旅厅和民宗委调研。”
几人站在晨光中商量着,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马文远几次想提醒林枫吃早饭,都被他挥手制止。
“这样,”林枫最后总结,“郑司令负责军事震慑和边防巩固,张厅长负责执法打击和社会面管控,岩温省长负责民生改善和产业发展。我回春城后,你们三人组成边境工作前线指挥部,郑司令任总指挥,重大事项直接向我汇报。”
“那您什么时候回春城?”张彪问。
林枫看了看时间:“今天下午。中央批准的综合治理方案需要尽快细化,五十亿专项资金要精准使用,省里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但回去之前——”
他转身看向木古村的方向:“我要跟乡亲们告个别。”
上午九点,木古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村公房前的空地上。
林枫站在人群前,没有用话筒,就用平常说话的声音:“乡亲们,我今天下午就要回省城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几位老人面露担忧,欲言又止。
“大家放心,我走了,党和政府不会走,人民军队不会走。”林枫的声音清晰坚定,“从今天起,木古村会有三个变化:第一,边防部队会在咱们村设立一个前哨站,常驻一个班的战士,保护大家安全;第二,县公安局会派两名民警驻村,有什么治安问题,随时可以找他们;第三,省里已经批准了咱们村的道路硬化项目,下个月就开工,年底前,咱们村就能通水泥路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几个年轻人激动地拍手,老人们则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政府,谢谢林书记”。
扎西顿珠代表村民发言,这位老支书声音哽咽:“林书记,您来这两天,是我们木古村最危险的两天,也是最有希望的两天。以前我们总觉得,边境小村寨,没人管没人问。现在我们知道,党中央记着我们,省委记着我们,您这样的书记记着我们!”
他转身面向村民:“乡亲们,咱们要争气!要配合政府,把村子建设好,把边境守护好!”
“对!”村民们齐声响应。
林枫被这份朴素的真情打动。他走到人群中,和老人握手,拍年轻人的肩膀,摸小孩的头。走到余华妻子面前时,这个经历了丧夫之痛的女人眼睛红肿,但眼神坚定。
“林书记,谢谢您。”她深深鞠躬,“老余的事……我认了。但我要活着,看着那些害人的人受到惩罚,看着咱们边境好起来。”
“你放心,都会好起来的。”林枫郑重承诺。
离开木古村前,林枫特意去看了那棵被流弹击中的老松树。弹孔还在,但村民已经在周围砌了一圈石头,树身上系了哈达——这是当地祈福的习俗。
“这棵树,就让它留着。”林枫对身边的干部说,“让它提醒我们,也提醒后人:边境安全,一刻不能松懈;人民安危,一丝不能大意。”
中午十二点,车队出发。木古村的村民们一直送到村口,直到车队拐过山弯,看不见了才回去。
车上,林枫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怒江峡谷,陷入了沉思。
马文远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林书记,您休息会儿吧。到春城还有一段呢。”
“睡不着。”林枫揉了揉眉心,“马秘书长,你说咱们的边境治理,最缺的是什么?”
马文远想了想:“缺钱?缺人?还是缺政策?”
“都缺,但最缺的,是时间。”林枫望着窗外,“边境问题积弊已久,边民等不起,国家等不起。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取得最明显的成效。”
“可这需要大量投入……”
“投入是必须的。”林枫打断他,“但光靠投入不行,得有一套科学的治理体系。我这一路在想,咱们能不能在滇省,探索出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边疆治理模式?”
马文远转过身来,认真听着。
“这套模式要有几个特点。”林枫边想边说,“第一,党政军一体,扁平化指挥,打破部门壁垒;第二,打防结合,既要严厉打击犯罪,又要铲除犯罪土壤;第三,内外联动,既要做好国内治理,又要推动国际合作;第四,标本兼治,既要解决当前问题,又要谋划长远发展。”
他说得投入,眼睛越来越亮:“如果这套模式能在滇省成功,就能在全国推广,甚至能为其他国家的边疆治理提供中国智慧、中国方案。”
马文远深受感染:“林书记,您这个思路,比单纯解决边境问题,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站高望远是必须的。”林枫说,“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五十亿专项资金用好,把综合治理方案做实。”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起草《滇省边境综合治理三年行动纲要》。车在山路上颠簸,他却写得飞快,仿佛那些思考和规划早已在脑海中酝酿成熟。
下午四点,车队抵达怒江州府六库。按照计划,要在这里换乘直升机返回春城。
在州委招待所短暂休息时,林枫接到了两个重要电话。
第一个是李悦教授打来的。这位技术专家声音兴奋:“林书记,‘数字边境’一期技术方案已经完成!我们计划在边境线部署五百个智能监控点,集成视频监控、红外感应、声音识别、无人机巡航等功能,配合大数据预警模型,能实现跨境异常行为的实时发现、自动报警、智能研判。”
“好!”林枫精神一振,“什么时候能建成?”
“如果资金到位,三个月内完成硬件部署,半年内系统上线试运行。”李悦说,“另外,我们还在开发一个‘边境民生服务’手机应用,边民可以通过App上报问题、查询政策、办理业务,实现‘数据多跑路、群众少跑腿’。”
“这个思路好。你抓紧推进,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说。”
第二个电话是周明远打来的。这位援滇干部语气凝重:“林书记,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缅北部分电诈园区确实在准备转移。他们可能往三个方向走:一是深入缅甸内陆,二是转移到泰缅边境,三是化整为零,分散隐藏。”
“不能让他们跑了。”林枫果断说,“你立即准备材料,我要以省委名义,向中央建议:第一,协调缅甸政府,在其境内开展联合执法;第二,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主要头目发布红色通缉令;第三,与泰国、老挝等邻国建立跨境追逃合作机制。”
“明白!我连夜准备!”
挂断电话,林枫站在招待所的窗前,望着远处的群山。夕阳西下,山峦如黛,一片宁静祥和。但在这宁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他知道,回到春城,意味着离开边境一线,但肩上的担子不会减轻,反而会更重。他要统筹全省力量,要协调中央部委,要对接缅方政府,要推动国际合作……每一项都是硬仗。
“林书记,直升机准备好了。”马文远进来提醒。
“走。”
直升机腾空而起,怒江峡谷在脚下渐渐变小。林枫透过舷窗看着这片土地,想起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北阳起步,到江东破局,到中部抗疫,再到如今的滇省边境。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活。”他心中默念。
傍晚六点半,直升机降落在春城巫家坝机场。省委秘书长马文远已经安排好了车辆,但林枫没有直接回省委大院,而是让车开往省公安厅。
“林书记,您不先休息一下?”司机小心翼翼地问。
“先去公安厅,看看边境综合治理指挥中心建设情况。”
省公安厅大楼灯火通明。林枫的到来让值班民警措手不及,但很快,厅长张彪——他已经提前半天赶回省城——就带着班子成员迎了出来。
“林书记,您怎么……”
“来看看。”林枫径直走向指挥大厅,“综合治理指挥中心,设在几楼?”
“在九楼,刚刚完成硬件部署,还在调试。”张彪一边引路一边汇报。
九楼的指挥大厅里,数十块屏幕组成了一面巨大的电视墙,技术人员正在调试系统。看到林枫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继续工作。”林枫摆摆手,走到主控台前,“演示一下,现在能实现什么功能?”
技术负责人有些紧张地操作起来。大屏幕上,出现了边境线的电子地图,上面标注着各个检查站、巡逻路线、重点村寨的位置。点击某个点,可以调取实时监控画面。
“目前接入了边境二十五个县市的公安监控系统,还有部分边防部队的监控资源。”技术负责人介绍,“下一步计划接入交通卡口、重点场所、无人机的监控信号。”
“预警功能呢?”
“正在开发。我们设定了几个预警模型:比如边境线异常人员聚集、车辆频繁往来特定区域、通讯信号异常增多等。一旦触发预警,系统会自动推送给值班指挥员。”
林枫认真看着,不时提问。半个小时后,他提出一个关键问题:“这个系统,能不能与战区指挥系统对接?能不能与缅方——如果未来合作的话——实现有限度的数据共享?”
这个问题把在场的人都问住了。技术负责人擦了擦汗:“林书记,跨军地系统的对接,涉及安全保密问题,需要上级批准。至于与缅方……目前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林枫说,“边境治理是系统工程,信息孤岛是大忌。张厅长,你牵头,与战区、外交部、国家安全部门沟通,研究一个安全可控的数据共享方案。”
“是!”
离开公安厅时,已是晚上八点。马文远提醒:“林书记,您还没吃晚饭。省委食堂准备了便餐,您看……”
“就在食堂吃吧。”
省委食堂的小包间里,林枫简单吃了碗米线。正吃着,岩温省长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书记,不好意思,打扰您吃饭。”岩温有些歉意,“这是下午刚收到的,财政部关于边境治理专项资金的批复文件。五十亿,分三批拨付,首批二十亿下周到位。”
林枫放下筷子,接过文件仔细看。批复很详细,明确了资金使用范围、监管要求、绩效目标。
“中央这次是真下决心了。”他感慨道,“五十亿,这不是小数目。岩温省长,咱们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我已经让审计厅提前介入,全程监督。”岩温说,“另外,我想建议成立一个‘边境治理与发展委员会’,您亲自担任主任,统筹全省资源。”
林枫思考片刻:“可以。但这个委员会不能是空架子,要有实权、能决策。党政军主要领导都要参加,每周召开一次协调会,研究重大事项。”
“好,我马上准备方案。”
两人边吃边谈,一顿简单的晚饭吃了近一个小时。离开食堂时,林枫的手机又响了——是女儿林念清发来的信息。
“爸,您到春城了吗?我做的边境数据分析模型初步完成了,发您邮箱了。注意查收。还有,记得吃饭,按时睡觉。爱您的女儿。”
林枫看着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复:“收到了,爸爸会认真看。你也要注意休息,别熬夜。爱你的爸爸。”
回省委大院的路上,春城的夜景在车窗外掠过。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四季如春,花开不败。但林枫知道,在这美丽之下,在几百公里外的边境线上,还有无数问题等待解决,无数家庭等待希望。
回到住处,他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林念清发来的数据分析模型做得很专业,用可视化的方式展现了边境地区的人口结构、经济状况、犯罪趋势、民生需求。这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女孩,已经显露出超越年龄的专业素养和社会责任感。
林枫仔细看了每一张图表,做了批注,然后给女儿回了封邮件:“模型做得很好,数据详实,分析到位。但要注意一点:数据是冷的,人心是热的。边境治理不能只看数字,更要看数字背后的人。继续努力,爸爸为你骄傲。”
处理完邮件,已是深夜十一点。林枫走到窗前,望着春城的万家灯火。
明天,缅方的四十八小时期限就到了。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边境局势会如何发展?综合治理该如何推进?这些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但他没有焦虑,反而很平静。重生一世,他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早已学会在压力下保持定力。
“该做的都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他对自己说,“剩下的,就是坚定地往前走。”
手机震动,是沈青云发来的短信:“睡了吗?别熬太晚。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林枫心里一暖。他回复:“马上就睡。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关掉手机,林枫终于躺下。床很软,房间很静,但他脑海里依然是边境的山、江、村、人。
这一夜,他做了个梦。梦见几年后的木古村,道路宽阔,楼房整齐,孩子们在新修的学校里读书,老人们在文化活动中心下棋,年轻人有的在茶园劳作,有的在电商平台卖货。边境线上,中缅两国巡逻队并肩而行,友好地打招呼。
梦很美好。
但林枫知道,要把这梦想变成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这条路,明天就要正式启程。
四十八小时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春城的夜色中,省委大院那盏灯,亮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