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的迅猛崛起，如同一块投入晋西北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林峰最初的预想。当这股浪潮拍打到黄河对岸的358团防区时，终于引起了那位儒将的警觉与浓厚兴趣。
楚云飞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目光从摊在桌上的巨幅军事地图上移开，眉头微蹙。地图上，代表日军和八路军势力的标记犬牙交错，而在原本属于三不管地带的清风寨区域，被他用红铅笔特意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旁边标注着一个问号。
“立功，你对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清风寨武装，了解多少？”楚云飞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熟悉他的方立功知道，团座只有在对待真正值得关注的对手或潜在变数时，才会是这种语气。
方立功扶了扶眼镜，将刚刚汇总的情报清晰禀报：“团座，根据多方查证，这股武装的首领名叫林峰，原八路军独立团的一个排长。大约一个多月前，此人率部脱离独立团建制，占据清风寨，收编了当地土匪‘穿山甲’部。起初并不起眼，但近期活动异常频繁且……犀利。”
他拿起一份情报摘要，继续道：“先是拔除了黑云峪伪军哨卡，随后又在野狼峪附近全歼了日军一个小队及伪军一个连。而就在数日前，他们更是攻占了拥有坚固工事、由伪军一个加强连驻守的黑云据点。战斗过程极其迅速，据逃回来的伪军描述，对方火力凶猛，装备了大量自动火器，并且使用了一种……能够瞬间摧毁炮楼的神秘武器。”
“神秘武器？”楚云飞转过身，眼神锐利起来，“具体什么样子？”
“说法不一，有说是能喷火的长管子，有说是会飞的铁疙瘩，但共同点是威力巨大，炮楼在其面前不堪一击。而且，有目击者称，看到过一种从未见过的、体型庞大、行动时发出巨大轰鸣的……车辆，疑似装甲车辆，但与我等所知的所有日军或盟军坦克均不相同。”
“装甲车辆？”楚云飞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操练的士兵，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八路军……不，一个脱离建制的小小排长，哪里来的装甲车？还有如此充沛的自动火器和神秘装备？”
“这正是疑点所在。”方立功点头，“此人崛起速度太快，装备来源成谜。而且，他们不仅在军事上行动果决，在地方上也颇得人心。近期大量流民和青壮涌向清风寨，其势力扩张极快。有迹象表明，他们甚至在寨内大兴土木，似乎在建某种大型……工厂。”
“工厂？”楚云飞彻底转过身，脸上惊讶之色更浓，“在山沟里建工厂？生产什么？武器吗？”
“目前尚无法确定。我们的侦察人员无法靠近核心区域，对方警戒十分严密。”方立功顿了顿，补充道，“八路军那边对此似乎也态度暧昧。李云龙对此事讳莫如深，但并未阻止其发展，甚至隐隐有纵容之意。”
楚云飞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清风寨的异军突起，完全打乱了他对晋西北各方势力的认知。一股拥有未知装备、神秘首领、且发展势头如此迅猛的力量，无论其政治倾向如何，都足以改变局部地区的实力平衡。
是敌？是友？亦或是需要警惕的第三方？
若是友，或可引为奥援，共同抗敌。若是敌，或者坐视其成长为不受控制的庞然大物，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看来，我们需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林峰长官了。”楚云飞最终做出了决定，“立功，你准备一下，带上我的拜帖和一份礼物，以友军联谊、互通声气的名义，亲自去一趟清风寨。务必亲眼看看，这股力量，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团座！我即刻去办！”方立功立正敬礼，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与凝重。
两天后，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离开了358团驻地。方立功一身整洁的校官服，骑着马，带着一个警卫排和几辆驮着礼物的骡车，不紧不慢地向着清风寨方向行进。越是靠近清风寨控制范围，方立功心中的惊异就越发明显。
道路虽然依旧崎岖，但明显经过修缮，关键路口设有明岗暗哨。哨兵并非想象中衣衫褴褛的泥腿子，而是穿着统一的、说不上名字但看着厚实耐磨的土黄色军装，手持的武器……方立功眼神极好，他能认出那是仿造自苏制的波波沙冲锋枪，但似乎又有些细微的不同，而且几乎人手一支！这在装备简陋的八路军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奢侈。
哨兵盘查严格，但言语并不粗鲁，核查了方立功的证件和拜帖后，并未刁难，而是派人迅速向寨内通报，并指派了一名士兵引导他们前行。
“贵部……真是军容严整啊。”方立功忍不住对引路的士兵说道。那士兵年纪不大，面容还有些稚嫩，但眼神沉稳，闻言只是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长官过奖，我们林指挥官要求严格。”
进入清风寨核心区域外围，方立功更是暗暗心惊。山坡上，新开辟出的校场规模巨大，数以千计的新兵正在进行队列、格斗和射击训练，喊杀声震天。虽然动作还显稚嫩，但那股子认真和狠劲，以及旁边那些明显是教官、动作规范得如同尺子量出来的“老兵”（红警士兵）的指导，都显示出这是一支正在被严格锻造的军队。
更让他眼皮直跳的是，在校场边缘，他看到了几十名士兵正在围着几个用帆布覆盖的庞然大物进行理论学习，偶尔风吹起帆布一角，露出的粗长炮管和钢铁履带，让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真的是坦克！虽然型号未知，但那绝对是坦克！
山坳里，依山而建的厂房隐约可见，巨大的烟囱虽然没有冒烟，但那工业化的轮廓与周围的山野格格不入。轰鸣的机械声从那边传来，似乎在日夜不休地生产着什么。
这哪里是个土匪窝或者普通的抗日根据地？这分明是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军事基地和兵工厂的结合体！
方立功的心沉了下去，也热了起来。沉的是，这股力量实在超出预料，其潜在威胁巨大；热的是，如果真能与之合作，对抗日大局无疑是一大助力。
来到山寨大门，通报之后，只见寨门大开，一行人迎了出来。为首一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身材挺拔，面容算不上十分英俊，但一双眼睛格外锐亮，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穿着一身与士兵同款但质地似乎更好的军装，没有佩戴军衔，但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方参谋长远道而来，林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林峰抱拳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没有丝毫怯场。
方立功赶紧下马，拱手还礼：“林长官客气了！鄙人358团参谋长方立功，奉楚团长之命，特来拜会林长官！楚团长对林长官率部屡挫日寇、扬我军威之举，深感钦佩！”
“楚团长和方参谋长大名，林某亦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会！”林峰侧身相邀，“方参谋，请寨内叙话。”
进入山寨，方立功更是留心观察。寨内秩序井然，道路干净，士兵往来巡逻，步伐整齐，精神饱满。各种功能的区域划分明确，甚至看到了正在上课的“识字班”和操作着奇怪设备（简陋无线电？）的通讯兵。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迥异于同时代任何中国军队的、难以言喻的“现代化”和“专业化”气息。
议事厅内，分宾主落座。周卫国作为部队的战术教官，也陪同在侧。方立功送上礼物——一批晋绥军制式的步枪子弹和一批西药，这在当时都是硬通货。
林峰坦然收下，并回赠了一些缴获的日军军官指挥刀和清酒，礼数周到。
寒暄过后，方立功终于切入正题：“林长官，贵部近来声名鹊起，战力之强，装备之精良，实在令我358团上下惊叹。不知贵部……如今隶属何方建制？这些精良装备，又是从何渠道获得？方某并无他意，实在是好奇，若能互通有无，于抗战大局亦是好事。”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有分寸，既表达了好奇，也点出了合作的可能。
林峰与周卫国对视一眼，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方参谋快人快语，林某也不绕弯子。我部目前暂为抗日救国军，独立作战，与八路军是友军关系，但并无直接隶属。至于装备来源嘛……”
他略一沉吟，给出了那个对外的标准答案：“实不相瞒，林某早年曾有幸结识一些海外爱国侨胞及国际友人。这些装备，部分是通过特殊渠道，由他们倾囊相助而来，可视为……实验性质的援助。数量有限，但也足以让我部在局部与日寇一较高下。”
“特殊渠道……实验装备……”方立功咀嚼着这几个词，目光不由得瞟向窗外那隐约可见的厂房轮廓。这个解释，看似合理，实则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海外侨胞？国际友人？什么样的友人能提供坦克和那种神秘武器？
他知道林峰有所保留，但对方既然给出了说法，他也不好再深究，转而赞叹道：“原来如此！贵部能得到如此援助，实乃国家之幸，民族之幸！观贵部训练、布防，深得现代军事之精髓，不知林长官曾在何处深造？”
“惭愧，林某未曾进入正规军校，些许心得，多是自学以及在实战中摸索，加之周教官（指周卫国）从旁鼎力相助，方能略有小成。”林峰将话题引向周卫国。
周卫国适时接口，与方立功探讨了一些战术细节和当前敌我态势，言谈间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开阔视野，让方立功更加确定，这清风寨内藏龙卧虎，绝非等闲。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气氛总体融洽。林峰适时提出带领方立功参观一下山寨的“日常训练”，方立功自然求之不得。
在校场上，方立功近距离观看了部队的训练。那些红警士兵展现出的精准枪法、默契配合以及超越时代的单兵战术动作，让他这个科班出身的职业军官都暗自咋舌。而当林峰“无意间”引领他路过即将全面完工的战车工厂外围，让他远远瞥见那宏伟的钢结构厂房和一辆刚刚完成调试、正在厂区内进行低速运转测试的轻坦克时，方立功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钢铁的身躯，旋转的炮塔，轰鸣的引擎……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和无形的压迫力，是做不了假的！
“这是……”方立功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这就是侨胞们援助的‘实验性装甲车辆’之一，我们称之为轻坦克。数量不多，还在熟悉阶段，让方参谋见笑了。”林峰语气平淡，仿佛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家具。
方立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彻底明白，楚团长的判断是对的。这股力量，必须重视，必须重新评估！
离开清风寨时，方立功的心情无比复杂。有震惊，有疑惑，也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他带走了林峰赠送的日军指挥刀，也带走了满脑子的问号和一份沉甸甸的、必须尽快向团座汇报的情报。
看着方立功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周卫国走到林峰身边，低声道：“指挥官，这位方参谋，可不是易于之辈。楚云飞这次，怕是真正盯上我们了。”
林峰目光平静，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盯上就盯上吧。在这晋西北，要想站稳脚跟，光打鬼子还不够，还得让楚云飞这样的地头蛇，看清楚我们的牙口。让他知道，我们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而是能与他平等对话，甚至……将来可以合作猎杀更大目标的……猛虎。”
“展现肌肉，坦诚布公……”林峰回味着大纲上的字眼，轻声道，“这第一步，我们走得不错。接下来，就该看看李云龙李团长，什么时候闻到味儿，跑来打秋风了。”
山寨的风吹过，带着钢铁、汗水与希望的气息。楚云飞的侧目，只是一个开始。清风寨这条强龙，已然搅动了晋西北的浑水，更大的风云，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