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贯通,田地复苏,护乡队初具规模,安平县如同久旱的禾苗,终于盼来了几滴甘霖,显露出一线生机。渠水潺潺,映着天光,像一条银线穿行于焦土之间,两岸新栽的柳树抽出嫩芽,随风轻摆,绿意初萌。田野里,农人弯腰插秧,泥水溅上裤腿,脸上却带着久违的笑意。空气中弥漫着湿土的腥气、青苗的清香,还有远处村落飘来的炊烟味,一切都在悄然复苏。
然而,赵宸立于县衙二堂的窗前,指尖轻叩窗棂,目光深远。他深知,若无法盘活商业,让物资和银钱流动起来,安平这潭死水终究难以真正焕发活力,更无法支撑他更长远的计划——商业,是血脉;市集,是心脏。
这一日,天光微明,县衙二堂内已燃起数盏油灯,灯火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群魔乱舞。赵宸端坐主位,玄色长袍上绣着暗金云纹,在灯下若隐若现,如潜龙伏渊。张远、李毅,以及几位在流民中发掘出的、曾有过行商经验的老者,围坐于木桌旁,桌上摊着几张粗纸绘制的地形图,墨迹未干。
“王爷,安平地处偏僻,物产不丰,除了一些山野杂货、粗制藤器,并无甚特产可资贸易。”一位姓孙的老商人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如磨石,“以往商户不愿来,一则路难行,坑洼遍地,雨天泥泞难行;二则无利可图,三则……治安不靖,前年有商队被劫,货银尽失,连人也折了两个。”
赵宸点了点头,指尖轻点桌面,发出“笃笃”轻响,如更漏计时。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物产可以发掘,道路可以修缮,治安自有护乡队保障。眼下最关键者,在于让商人觉得来此有利可图,且交易便捷、安全——要让他们觉得,安平不是险地,而是商机。”
他站起身,踱步至墙边,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其一,在县城东门外,临近官道之处,划出固定区域,设立‘安平集市’。每月逢五、逢十为大集,平日为小集。王府出资,搭建简易棚户、摊位,供往来商贩无偿使用。不收摊位费,不设门槛,只求人气。”
“其二,”他声音微沉,却如惊雷,“凡入安平集市交易之货物,无论本地外埠,一律免征入市税。交易税……暂定为三十税一,低于周边州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三十税一!这几乎是象征性的收取,朝廷规定的市税最低也是十税一,更有地方巧立名目,抽至五税一。张远掌管钱粮,额角青筋一跳,立刻起身:“王爷,税率如此之低,县衙本已拮据,连护乡队的口粮都靠王府私库贴补,如何维持?这……这岂不是亏空?”
赵宸摆了摆手,神色不动,如古井无波:“张主事,眼光需放长远。眼下我等要的不是那点税钱,而是人气,是商脉!只要商人愿意来,百姓有处买卖,市集繁荣,日后还怕没有税源吗?这叫‘放水养鱼’。鱼不养大,何来渔获?”
他语气一转,目光如炬:“其三,集市由护乡队派兵维持秩序,严禁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设立‘市令’一人,由李毅兼任,负责调解纠纷,公平度量衡。凡有纠纷,市令需半个时辰内处置完毕——快刀斩乱麻,不拖不压,方显公信。”
“其四,”赵宸看向那几位老商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烦请几位,利用旧日人脉,向外传递消息,就说安平靖安王府开设集市,税率低廉,治安良好,欢迎四方客商前来。首批前来且交易额达到一定数目者,王府可提供首批货物的仓储之便——不收一文,只求开门红。”
随着一声令下,原本平静的安平县城瞬间沸腾了起来。李毅身先士卒,带领众人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之中。他们手持工具,干劲十足地平整着土地,每一次石夯砸向地面都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伴随着阵阵尘土飞扬而起。与此同时,一群技艺娴熟的工匠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挥舞着斧头和锯子,熟练地砍伐山上的树木,清脆的锯声此起彼伏,仿佛一首激昂的交响曲。不一会儿功夫,一排排简易的棚户便拔地而起,这些棚户虽然简陋,但却有着独特的韵味。它们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檐角微微翘起,宛如展翅欲飞的鸟儿一般,给这座小城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另一边,护乡队迅速抽出一批精英队员,每天定时在集市周围巡逻。他们步伐矫健、动作敏捷,身上穿着坚固的藤甲,相互之间不时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就像微风吹拂林间树梢时所产生的声音一样轻柔悦耳。此外,还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商人骑着瘦弱不堪的马匹,背负着重装行囊,急匆匆地朝着邻近的县城进发。一路上,他们嘴里不停地念道:安平即将开设集市啦!这里实行三十税一的低税率政策哦!而且听说这次可是由王爷亲自立下市场法令,并派遣护乡队来维持秩序呢!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前来做生意咯!
然而,起初的响应者寥寥。周边州县商户大多持观望态度,对安平这块“废地”能否真正兴起集市深表怀疑。开集第一日,晨雾未散,集市内却已冷清得令人心寒——偌大的市场内,只有零星几十个本地农户摆卖些青菜、萝卜、鸡蛋,竹筐里堆着几把蔫黄的菜叶,鸡笼里的母鸡咯咯叫着,声音在空旷的集市中回荡,更显凄清。风卷起尘土,吹过无人的摊位,沙沙作响,像一声声叹息。
李毅站在市令台前,手按腰间木刀,眉头紧锁。他望着空荡的集市,心中焦急如焚:“王爷的良策,难道真要折戟于此?”
赵宸却稳坐钓鱼台,立于县衙高楼,手持一卷《货殖列传》,轻抿清茶。茶香袅袅,如雾如烟。“不急,火候未到。”他低语,“市集如棋局,需有先手,方能引动全局。”
转机出现在七日之后。之前献策“火烧水激”法的那位老民,名叫陈三,带着几个手巧的流民,在废弃的祠堂里搭起作坊,用安平特产的韧性藤条,日夜编织。他们编出的篮筐,纹路细密,提手加固;背篓深阔结实,可负百斤;更有小巧玲珑的藤盒、藤椅,镂空雕花,虽粗朴却别具匠心。这些东西在集市上一亮相,立刻引起了一个偶然路过的、来自邻县的行商注意。
那行商姓王,人称“王一脚”,因走路总先迈右脚得名。他蹲在摊前,翻看藤器,指尖摩挲着藤条的纹理,眼中精光一闪。他以极低的价格——三文钱一个大筐——收购了二十个,又以十文钱一担的价格,从农户手中收了百斤新出的嫩笋,连夜赶往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