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云南,那年七月,秦朗和章远跟着云南本地的朋友岩温,钻进了一座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荒山。
岩温是勐腊县苗寨长大的,带他们走的根本不是游客路线。
下午三点,烈日炙烤着滇南的山林,三个人沿着一条被野草半掩的小径向上攀爬。
章远走在最前面,他痴迷收藏古物,总说荒山野岭最容易捡到宝。
“你们看这个!”
章远突然蹲下身,从一丛蕨类植物根部捡起个东西。
那是块通体漆黑的玉佩,约莫半个巴掌大,在阳光下不反光,反倒像吸走了周遭的光线。
秦朗接过来细看,入手瞬间打了个寒颤,七月的云南热得人汗流浃背,可这玉竟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冰。
正面阴刻着一个女子的轮廓,线条简拙得诡异,没有五官,只有身形。背面则刻满了蜈蚣、蝎子、蜘蛛等毒虫,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
“这可是老物件!”章远眼睛发亮,“你看这雕工,这沁色,至少是明清的东西。运气太好了!”
岩温凑近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放下,快放下!”
他的声音太急,秦朗和章远都愣住了。
“这地方周围都是老寨子,”岩温盯着玉佩,喉结滚动,“路上捡的东西,尤其是这种刻着人像和虫子的,不能随便拿。放回去,就当没看见。”
章远嗤笑一声,一把从秦朗手里夺回玉佩:“岩温,你们少数民族就是迷信。一块玉而已,还能藏鬼不成?要真有,让它出来我见见。”
说完他把玉佩揣进裤兜,拍拍手继续往上走。
岩温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接下来的路程,他有意离章远远了些。
下山时章远开始不对劲。
起初只是说头晕,接着脚步虚浮,等到半山腰,他整个人已经靠在秦朗身上,额头烫得吓人。
更诡异的是他的双手,手指蜷缩成鸡爪状,掰都掰不直。
“我背…背是上有人…”章远哆嗦着,眼神涣散,“勒着我脖子……喘不上气,你们让他下去……”
秦朗头皮发麻,岩温则脸色煞白,低声说了句苗语,像是在念什么。
两人架着章远下山,拦了辆车直奔县城酒店。
路上章远一直胡言乱语,一会儿说“她好沉”,一会儿又尖叫“别咬我”。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几次,眼神惊疑。
到酒店时章远已经意识模糊,秦朗也感到浑身发冷,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五。
“岩温,今晚你能不能…”秦朗话没说完,岩温已经退到门口。
“我得回去,”岩温避开他的目光,“你们自己小心,那块玉,明天走之前一定扔了,听见没?千万别带回去。”
说完他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
秦朗心里发毛,给章远喂了退烧药,自己也吞了两片,早早关了灯躺下。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
不知睡了多久,秦朗感觉到脸上有气息拂过。
痒,湿冷,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腥味。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章远的脸悬在他正上方,距离不到十公分。
黑暗中,那双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
章远的嘴角向两侧咧开,形成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扭曲的笑容。
秦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你看见我的玉佩了吗?”章远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像女人掐着嗓子说话,“我的玉佩呢?”
秦朗牙齿打颤:“在你兜里……”
章远缓缓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掏出玉佩后捧在手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在黑暗房间里回荡,听得秦朗毛孔倒竖。
接下来半小时,章远在房间里踱步,哼着一种调子古怪的山歌,手势柔媚,腰肢轻摆,完全是个女人的姿态。
秦朗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冷汗浸透了睡衣。
最后章远直挺挺倒回自己床上,再无声息。
秦朗一夜未眠。
第二天章远醒来,对昨夜的事毫无记忆,甚至觉得秦朗在编故事吓他。
发烧症状倒是退了,两人看着似乎恢复了正常。
岩温打来电话,声音虚弱:“我也发烧了,这几天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回去注意安全,那块玉……”
“我知道,扔了它。”秦朗说。
但章远没扔。
返程的飞机上,秦朗看见章远从随身包里拿出那块黑玉,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女子轮廓,眼神痴迷。
“我觉得这玉跟我有缘。”章远说。
秦朗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经劝了章远一路了,但每次听见要把玉丢,章远都会变的很应激。
秦朗自己也开始不对劲,总梦见那座山,梦见章远把玉佩掰成两半,咧嘴笑着递给他一半:“一起走啊。”
回家后半个月,秦朗接到章远母亲的电话。
“小章最近老是梦游,”章母声音疲惫,“半夜起来在屋里翻东西,问他找什么,他就说我的玉佩呢。小秦,你们在云南是不是真捡了什么东西?”
秦朗说了实情,章母沉默良久,最后说:“不管真假,我得把那东西找出来砸了。”
又过一周,噩耗传来。
章远父母在高架上出车祸。警方报告显示,汽车笔直撞向隔离带,没有丝毫刹车痕迹。
可车辆检测结果一切正常。
刹车有效,方向盘无故障,司机身体健康。
行车记录仪里,章父最后的声音是凄厉的喊叫:“刹车没了!刹车踩不下去!”
但检测报告白纸黑字,刹车系统完好。
章远从此失联,秦朗打了十几个电话,全是无人接听。
直到两天后的凌晨三点,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来电显示:章远。
秦朗接起,那边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像有人贴着话筒在拼命吸气。
过了足足一分钟,章远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们不该捡玉佩,我们不该捡…”
反复重复,像卡住的唱片。
秦朗猛地挂断,关机,把手机扔到房间另一端。
他蜷缩在床上,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贴在玻璃外往里看。
从那天起,秦朗也开始梦游。
第一次发现时,他母亲哭着说他半夜坐在客厅地板上,把抽屉全部拉开,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母亲问他找什么,他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尖细声音说:
“你看见我的玉佩了吗?”
秦朗去看心理医生,开了一堆药,毫无作用。
他的体温总在夜晚莫名升高,梦境越来越清晰:荒山、黑玉、章远裂开的笑容,还有那个没有五官的女子轮廓,在梦里渐渐转过来,一次比一次更接近露出正脸。
直到那个雨夜。
秦朗母亲半夜被客厅的动静惊醒,出去看见儿子站在茶几旁,手里握着一把拆信刀。
秦朗脸上挂着和章远那夜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刀刃正慢慢划过自己左臂。
“小朗!你干什么!”母亲冲过去。
秦朗猛地转头,眼神凶恶狰狞:“滚开!”
那是母亲从未听过的声音,她吓得尖叫,父亲和邻居闻声赶来,四五个人才制住秦朗。
送医时他臂上已划了七八道口子,最深的一处险些伤及动脉。
“这不是心理问题,”医院里,一位年长的护士私下对秦朗父亲说,“我们这儿见过类似的,最好去找懂的人看看。”
辗转托人,秦朗被送到城郊一座僻静院落。
主人姓方,院子里供着一些方认不出的神像,香火终日不熄。
方师傅让秦朗每天早晨跟着念经,打扫庭院,晚上必须九点前回房。
说来也怪,住进来后,秦朗再没梦游过,体温也恢复正常。
但厄运转移到了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