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无声开启,一道身影从中步出。
没有炫目的光影,没有磅礴的气势外放。
但当他的靴底触及焦黑地面的那一刻,整个战场那股肃杀而紧绷的氛围,仿佛又被注入了一种更加厚重、更加深邃的东西。
来人大约四十余岁的模样,面容刚毅,如同用最坚硬的岩石雕琢而成。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笔直,下颌线条分明得如同刀削斧劈。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皱纹,但那双眼眸深处沉淀的沧桑与洞悉感,却无声地诉说着远超外表的年纪与经历。
他身高约有一米八五,身形在武者中并不算特别魁梧雄壮,可站在那里,却莫名给人一种山岳凝缩成人形的厚重感与稳定感。仿佛他脚下所踏的,不是废墟焦土,而是大地的脊梁。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甚至没有任何装饰线条的纯黑色作战服,剪裁得体,质地特殊,在残存的天光下几乎不反光。唯一的点缀,是左肩上一枚不大的、栩栩如生的——暗金色龙首徽记。那龙首双目微阖,却自有一股睥睨苍生的威严内蕴其中。
最令人难以直视的,是他的眼睛。
瞳孔并非寻常颜色,而是如同最深的夜空,里面仿佛有星云在缓慢地旋转、生灭。当他目光扫过时,被注视的人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被彻底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仿佛连灵魂最深处的念头,都在那目光下变得透明。
他迈开脚步,朝着防线核心的医疗区走来。
步伐不快,却极稳。每一步踏下,抬脚,落步,间距仿佛用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过,分毫不差。行走间,带动周围空气产生极其微妙的流动,飘荡的尘埃和细微的能量余烬,在他身周三米外就开始自发地绕行、沉降,仿佛不敢亵渎。
所过之处,无论是警戒的战斗员、忙碌的后勤兵,还是正在汇报情况的医疗官,全都停下动作,微微低头,将右拳置于左胸,保持静默。直到他走过,才重新恢复工作。那份发自内心的敬畏,比任何军礼都更加庄重。
他第一个停下的地方,是苏沐晴的医疗舱前。
脚步顿住,站定。
舱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自动变得透明,如同最纯净的水晶。
舱内,少女静静地悬浮在淡绿色的修复液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冰蓝色的长发散开,如同海藻般漂浮。即使在深度昏迷中,她那好看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倔强。
龙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原本如同星空般深邃平静的凌厉,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极其罕见地柔和了那么千分之一秒。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混杂着追忆、叹息,或许还有一丝……疼惜的情绪?
他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抬起,仿佛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透明舱盖,去抚平那微蹙的眉头。
但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指尖尚未完全抬起,便已克制地、重新归于平静,稳稳地垂在身侧。
周围的能量场,似乎因为他情绪的细微波动,产生了几乎难以探测的涟漪,但瞬间就被他自身那浩瀚如海的气息重新抚平。
他沉默地注视了三秒。
然后,他微微侧头,目光并未离开医疗舱,对着旁边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首席医疗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质感,清晰地传入医疗官耳中,也仿佛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区域:
“用‘生命之泉’第七代再生凝胶。所有费用,走我的个人配额。”
医疗官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震惊。“生命之泉”系列是联邦最顶尖、也最昂贵的生物医疗资源,通常只用于挽救对联邦有重大战略价值人物的生命,而且配额极其有限。走个人配额……这意味着龙王将自己未来可能保命的珍贵资源,毫不犹豫地划拨了出来。
“是!” 医疗官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躬身应命。
龙王的目光,这才缓缓从苏沐晴的医疗舱上移开,扫过旁边林风、赵小琳、冷锋的医疗舱,最后落在重伤昏迷的石猛和靠坐着的陈浩身上。
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那种星空般的深邃与平静,但下达的命令,却让所有听到的龙组高层心头巨震:
“这五个人,”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千钧,“救治优先级,设为‘龙瞳级’。”
“龙瞳级”?!
几名跟随的龙组高层脸色都变了变,那是龙组内部最高级别的保护与救治等级,通常只用于联邦元首、战略武器执掌者等极少数人。
“调用基地‘涅盘’医疗中心的全部可用资源,成立专属医疗小组,由总监直接负责。”
“涅盘”中心!那是龙组最高机密医疗基地的代称!
“所有治疗过程数据、生命体征记录、伤情分析报告……加密等级设为‘绝渊’。数据流直接传输给我和医疗总监,不经过任何常规系统或中间环节。”
“绝渊”级加密!直接传输!
这意味着,关于这五个年轻人的一切医疗信息,将被列入龙组最高机密,除了龙王和医疗总监,无人有权查阅,彻底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的可能。
一道道命令,平静却重若泰山。
这位传说中的“龙王”,以他无可置疑的权威和最实际的行动,为这几个创造了奇迹、却也濒临死亡的少年少女,铺就了一条通向“生”的、最高规格的、却也注定不会平静的道路。
苏沐晴的安排只是序曲。
龙王真正的目标,或者说,这次事件最核心的谜团,显然是那个创造了最大奇迹、却也付出了最惨重代价的少年——林风。
他走到林风的医疗舱前,停下了脚步。
舱内,林风那干枯灰败、几乎感觉不到生命气息的身体,在淡绿色修复液中微微悬浮,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石雕。
龙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了他无声的探查。
他抬起右手,虚虚按在医疗舱透明舱盖上方大约三十厘米处。
没有能量外泄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但就在他掌心位置,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微金色光线构成的立体符文阵图,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阵图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威严的韵律。
随着阵图旋转,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却异常凝实的光柱,从阵图中投射而下,将整个医疗舱和林风的身体完全笼罩。
嗡——
医疗舱自带的监测系统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一声轻微的警报音。上面原本稳定显示的各项生命体征数据,突然出现了剧烈的跳动和紊乱,甚至有几项读数瞬间归零,随即又快速恢复,但数值与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别,仿佛在进行更高级别的重新校准。
旁边的首席医疗官看到这景象,脸上露出惊讶,忍不住低声提醒:“长官,我们的监测系统好像……被您的能量场覆盖或干扰了……”
龙王的目光依旧落在林风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常规扫描,看不透他现在的状态。”
医疗官立刻闭嘴,明白了龙王是要进行更深入的、远超常规医疗设备的探查。
淡金色光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有生命的细流,缓缓渗入医疗舱的舱壁,浸润林风的身体。
在林风的体表皮肤下,开始浮现出一副令人震撼的能量回路透视图!
但这并非任何已知功法所描述的、规整清晰的经脉网络!
那是一张混沌的、如同神经网络或星云脉络般的立体网状结构!无数纤细的、亮度不一的光线相互交织、连通,没有明确的主脉、支脉之分,仿佛每一条经络都既是主干又是末梢!更惊人的是,这副网络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自我生长、变化、微调,如同拥有生命!
而在传统武者丹田气海的位置,看到的不是一个稳定的能量漩涡,而是一个不断收缩膨胀、颜色在灰、白、黑之间流转变幻的——混沌漩涡!它如同一个微型黑洞,又像一颗初生的恒星,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吞噬着医疗舱输入的高浓度生命能量和灵能修复液,将其转化为自身难以理解的某种存在。
心脏的跳动极其缓慢,屏幕上显示每分钟仅12次。但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一次微型的能量潮汐,带动全身那复杂的混沌网络产生一次同步的、轻微的共振!仿佛心脏是这混沌星云的“引力核心”。
龙王那如同星空般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了。
“混沌武根……”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沉吟和确认,“比古老记录中描述的……更加‘活跃’。这不是休眠或濒死……这状态更像是……在某种极致的消耗和毁灭之后,进行的……深度重组?”
他的判断,显然远超医疗官们的认知。
龙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他的眉心正中,一点暗金色、比针尖还要细小、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智慧的光芒,浮现出来。
探查的视角,瞬间切换到了超越物质、超越能量的——神识层面。
以龙王那浩瀚无边的神识视角,“看”向林风的识海。
原本应该稳定、有序的神海空间,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如同被重锤反复砸击过的冰面,随时可能彻底崩碎成齑粉。
代表精神力存在和思维活动的“星点”,绝大部分已经黯淡无光,甚至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但是,当龙王的神识如同最温柔的光,拂过这片“废墟”的最深处时,他捕捉到了几样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几条最深邃的裂痕底部,有一团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散发着“非本世界”规则波动的数据流。它正在以一种极其复杂、高效的方式,不断地自我演算、自我优化,并尝试修复周围破碎的识海结构。那正是与林风灵魂融合的【武学道衍系统】核心,在宿主濒临死亡时,依旧在顽强地执行着最后的“维护”与“修复”指令。
在识海的正中央,那片最黑暗的区域,悬浮着一枚正在缓慢消散的、“子弹”形状的概念虚影!它并非物质,甚至不是能量,而是由“贯穿并湮灭不协调连接”、“最短因果线路径”等高度凝练的意念逻辑和法则意图构成的纯粹概念结构!虽然它正在因失去后续力量支持而崩解,但其结构之精妙、逻辑之严密、意图之纯粹,让探查到此的龙王,那浩瀚如星海的神识,都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
在那些破碎、黯淡的“精神力星点”废墟中,有五团特别的光芒,虽然也极其微弱,却依旧在顽强地、执着地闪烁着。
一团是冰蓝色的,带着清冷与守护的决绝(苏沐晴)。
一团是土黄色的,厚重如山,充满担当(石猛)。
一团是淡绿色的,锐利而纯粹,蕴含智慧与牺牲(赵小琳)。
一团是暗灰色的,冰冷执着,只为终结(冷锋)。
还有一团浅金色的,虽然微弱,却带着最后的坚持与调度(陈浩)。
这五团光芒,并非林风自身的精神力,而是他在昏迷前、在发动那终极一击时,心中最后的、最强烈的意念残留——“带他们回家!”
探查到这里,即使是龙王,也无法再保持完全的平静。
他那闭合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句低语,并非通过声带发出,更像是他内心震撼的一丝外泄,直接回荡在这片由他神识主导的探查空间中:
“混沌初开,意念为刃……竟能……做到这一步。”
“将最纯粹的情感、信念、意志……强行提炼、锻造成‘概念武器’……用以跨越物理与法则的屏障,进行‘因果层面’的打击……”
“这……已经不仅仅是力量的运用。这已经触摸到了‘法则境’的门槛……不,是在某种极致状态下,短暂地‘看见’并‘利用’了法则。”
“武学道衍……果然,在你身上。”
“苏老当年的理论……‘以意驭力,以念合道’……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龙王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不蕴含任何力量、只带有纯粹“探询”与“感知”意味的神识丝线,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接触那团代表【武学道衍系统】核心的、正在自我修复的数据流。
就在神识丝线即将触碰到数据流的瞬间——
嗡!
数据流仿佛被触动了最底层的防御协议,猛地爆发出一阵无形的、针对性的信息扰动!它瞬间化作一个微型的、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阳鱼虚影,以一种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力道,将龙王那缕试探的神识丝线轻轻推开、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
医疗舱内,林风那具似乎毫无生机的身体,产生了剧烈的应激反应!
丹田处的混沌漩涡旋转速度陡然加快!
全身那复杂的混沌能量网络同时亮起微光!
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心率、血压数据剧烈波动!
龙王立刻收回了那缕试探的神识,眉心那点暗金光芒也随之隐没。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星空依旧深邃,但此刻,里面除了之前的惊讶,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自我保护机制完整……系统与宿主的融合度,比预想的还要高。” 他看着舱内渐渐恢复“平静”的林风,低声自语,“不是简单的寄生或辅助……是更深层次的共生……不,看那混沌武根和系统核心的联动反应,几乎是……浑然一体。”
探查,到此为止。
龙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甚至……远超预期。
接下来,是行动。
他不再多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哑光黑色金属制成的方形扁盒。
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不同颜色、封装在透明水晶管中的药剂。每一支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生命气息,显然绝非寻常之物。
他的目光在十二支药剂上扫过,几乎没有犹豫,选出了三支:
一支深蓝色,如同最静谧的深海,散发着稳定心神、修复识海裂痕的波动。
一支乳白色,如同温润的玉石,蕴含着强大肉身修复与生机激发的力量。
一支透明无色,但内部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不断流转生灭,这是补充生命本源、稳固存在根基的顶级药剂。
他亲自操作医疗舱侧面的专用注射端口,手法娴熟地将这三支药剂,按照特定的顺序和精确的时间间隔,逐一注入与林风血管和能量回路相连的维生系统中。
旁边的首席医疗官看到这一幕,嘴唇动了动,眼中满是震惊和欲言又止。他认得,这三支药剂,任何一支拿出来,都足以在联邦最高级别的拍卖会上引起轰动,是龙组最高层用于在绝境中保命的终极储备!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或常规资源来衡量!
龙王,竟然毫不犹豫地、一次性用了三支!而且,是亲自操作!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位站在人类武力与权力顶端的“龙王”,已经将眼前这个昏迷垂死的少年,视作了需要动用自己最宝贵私藏、也必须救回来的——至关重要的存在。
药剂注入完毕。
龙王将金属盒收起,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医疗舱中依旧毫无反应的林风,转身,朝着苏沐晴、赵小琳、冷锋的医疗舱走去。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审视,同样的、不惜代价的最高规格资源调配。
属于“曙光小组”的,真正的“涅盘”之路,随着这位大人物的亲自介入和资源倾斜,终于……在九死一生之后,被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
但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无人知晓。
龙王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处,投向了那正在被迅速清理、但注定会掀起滔天巨浪的——事件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