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盈歌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必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锥,
“江家与我们陆家,早已无话可说。”
“小舟需要静养,不劳你们费心。”
“请你们管好自己的大女儿,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小舟面前,打扰他的生活。”
“就是你们江家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大的‘善意’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司晴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以及从听筒背景里隐约传来的、似乎是男人沉重的叹息。
过了好几秒,司晴才用带着一丝颤抖和绝望的声音说:
“……我们,我们只是……”
“没有只是。”陆盈歌直接打断,“再见。”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寂静。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驱不散那通电话留下的冰冷余味。
恰在此时,佣人端上了清润的燕窝雪蛤羹,瓷盏与托盘发出轻微的脆响。
陆盈歌率先端起一盏,神色已恢复平静,俨然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其他人也各自默默取了,客厅里只剩下细微的瓷勺轻碰声。
陆行舟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陆盈歌走到他身边,自然地将一盏羹递到他手边。
她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结束的,就让它彻底结束。纠缠过去,只会耽误将来。”
陆行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依言接过了那盏羹。
羹品的清凉沁入掌心,他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才抬起眼,对上陆盈歌关切的视线,给出了一个平静的答复:
“好。”
……
锦绣山河小区。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在阳台里来回拉扯着空气。
司晴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手机从她掌心滑落,“咚”一声闷响砸在阳台的地砖上。
她背对着客厅,肩膀垮塌下去,像被那通电话抽走了她的筋骨。
陆盈歌那句裹着冰碴的“善意”,在她脑中反复切割,留下耻辱与钝痛。
客厅里,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进江华所在的角落。
他像一尊沉在阴影里的青铜器,脸上只余下一片接近死灰的铁青。
妻子身体语言的每一帧,都在为他同步转译着陆盈歌那端的冷酷与决绝——
那不是拒绝,那是驱逐,是把他江家那点试图修补的尊严扔在地上,还冷冷地踩了一脚。
他不再看阳台上的妻子,那目光沉重地、缓慢地,移到了大女儿身上。
她坐在那里,脸上红肿未消,眼神却空得像一口枯井,望向窗外不知名的虚空。
泪水早已干涸,连带着似乎所有的生气也被抽走了。
在他眼里,她像一具精美却碎裂的瓷偶,被粘合起来,摆放在那里。
提醒着所有人这场祸事的根源,也彰显着一种无用的、令人烦躁的“受害”姿态。
一种窒息般的情绪汹涌而来,开始淹没江华的理智。
陆家的路堵死了,大女儿这个“祸首”和“纽带”彻底废了,江家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哪怕一丝喘息的机会?
沉默良久,他的目光,兀自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簇鬼火。
死死地钉在了坐在大女儿身旁的小女儿身上。
江寒星把失了魂的姐姐紧紧搂进自己怀里,身体却止不住地细细发抖。
电话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和母亲垮塌的姿态,让她心慌意乱。
她感受到父亲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头,带着刺回望过去。
湿漉漉的眼睛里,混合着委屈与敌意的怨恨,像一头被逼到墙角却竖起了浑身绒毛的幼兽。
先前的泪痕未干,脸颊却因这对抗的目光而陡然涨得通红。
鼻尖因激动的哭泣而微微发红,下唇被贝齿紧紧咬着,失了血色,显得倔强又苍白。
就是这一刹那,江华混沌暴怒的脑海中,像是被这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劈开了一道缝。
一个尖锐而致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她比姐姐漂亮。
姐姐的美是温婉的、书卷气的,像一幅精心装裱的静物画。
而她,哪怕此刻防御如幼兽,那美也仍是生动的。
眉眼更精致,骨相里带着一种未经雕琢却注定夺目的潜质。
她才十八岁,最好的年纪,像一枚刚刚染上红晕的果子,饱满,鲜嫩,挂着晨露。
更重要的是——她干净。
她和陆行舟之间,没有那摊子烂账!
没有愚蠢的“救命之恩”,没有背叛,没有捅破天的祸事。
换一个女儿。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以疯狂的速度吞噬着江华脑中其余的情绪。
宛如迷途绝境中,突然在绝壁上看到了一根垂下的、带着刺的藤蔓——
明知可能扎手,却是唯一的生路。
陆行舟不是受伤了吗?不是正处在脆弱、需要慰藉的时候?
江揽月这个“错误”已经被排除。
此时,一个更年轻、更鲜活、带着全家歉意和“关怀”出现的“妻妹”……
何况,寒星这孩子,似乎对她姐夫,有种超乎寻常的关注和崇拜……
年轻人之间,多接触接触,万一……
这卑劣而炽热的“万一”,让他口干舌燥,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掐进了沙发扶手。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滚烫地搏动,竟似真的看见了绝壁上那根带刺的藤蔓。
他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将自己的小女儿,剥离了“女儿”的身份。
放在了他作为商人、作为家主的天平上。
重量,似乎不轻。
父亲那那全然陌生、评估货物般的目光,看得江寒星毛骨悚然。
她将姐姐搂得更紧,带着颤音的气声:“爸……?”
而回瞪过去的眼神里,却已充满了不解与更深的戒备。
这一声呼唤,惊醒了恍惚中的司晴,也打断了江华脑中疯狂滋长的藤蔓。
司晴转过身,先看到小女儿惊怒的脸,再顺着她的视线,对上丈夫眼中那令人心惊的幽光。
母亲的本能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江华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能明说,至少现在不能。
当着江揽月的面,那最不堪的算计、最赤裸的“替换”二字,绝不能宣之于口。
但他必须释放信号,必须开始铺垫,用最“合情合理”的话语,撬开一道缝隙。
“寒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沉重,
“……你高考,多少分?志愿填的哪里?”
这突兀的问题让司晴下意识地走进客厅,也让江寒星怔了怔。
“……657。” 江寒星绷着声音,干涩地回答。
司晴听到这个数字,眼里骤然亮了一下——
那是属于一个母亲最纯粹的自豪。
但光芒转瞬即逝,更深的疲惫与悲哀顷刻间漫了上来。
江寒星忽略了母亲那一瞬间的失神,继续用那种干涩平直的语调说:
“第一志愿……填了京城的理工大学。”
提到京城,她潮红的小脸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京城,是那座遥远而庞大的陆家扎根之地,也是姐夫……的出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