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叶栀梦对着电脑屏幕,光标在设计稿上来回移动,却始终无法点下那个保存的图标。思绪如同窗外的雨,纷乱而无头绪。
白天在公司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里闪现。当她与林屿凑近讨论图纸细节时,那道来自门口的视线冰冷如刃,瞬间割断了所有交谈。沈砚辞就站在那里,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没有提高声调,只是用那种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叫她:“叶设计师,来我办公室,竞标方案需要调整。”可他的目光,却沉沉地掠过林屿触碰图纸的手,那里面藏着的,是近乎实质的警告。
后来在总监办公室里,空气凝滞。他并未提及任何方案,只是长久地沉默,久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然后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我们只是在工作。”她听到自己干涩的辩解。
他骤然起身,几步便缩短了所有距离,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熟悉的雪松气息迫近,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我说,离他远一点。”这一次,话语里褪去了所有上司的伪装,只剩下赤裸的、偏执的占有。
她最终噤了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种熟悉的、寄人篱下的无力感,混杂着一种不甘的委屈,悄然蔓延。她不是笼中鸟,为何连与人正常交谈的自由都要被剥夺?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上亮起,映出简短的一行字:“下班了?车在楼下。”发件人是沈砚辞。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胸腔里堵着一团说不清的情绪。关掉电脑,拿起手提包,她走进了电梯。雨夜的寒气扑面而来,钻进单薄的衣料。楼下,那辆黑色的车静默地停在雨幕中,司机撑伞候在门边。
车厢内温暖而干燥,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她靠向车窗,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斑,飞速后退。
车子驶入沈宅时,雨势未歇。她刚推开车门,便看见他立在玄关的灯光下。他换了深灰色的家居服,发梢微湿,像是刚沐浴过。目光落在她肩头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淋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一点而已。”她垂下眼,避开他的注视。
他走上前,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脸颊。她轻轻一颤。他的动作停住,眸色转深,语气里压着一丝薄怒:“为什么不打伞?”
“……忘了。”她声音细弱。不是忘了,是某种无声的、幼稚的抵抗,想借这冰凉的雨,浇醒自己,也反抗他那无处不在的掌控。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红的眼眶,那点怒意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刚沐浴后的洁净水汽与体温。“别这样,”他的声音低下来,落在她耳畔,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我会担心。”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像一把钥匙,拧开了她心中蓄满委屈的闸门。她猛地挣开他的怀抱,眼眶通红地瞪着他:“沈砚辞,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一件必须完全属于你的物品吗?”
他被推得向后微仰,眼中掠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浓重的阴翳占据。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传来阵阵闷痛。
“我只是想护着你。”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怕你受伤,怕……你走远。”
“可你的‘保护’让我窒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未干的雨迹滑落,“你不准我和别人正常往来,干涉我的工作,甚至……甚至在我手机里留下痕迹。沈砚辞,我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雀鸟,我需要呼吸,需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活着!”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偏执的角落。看着她泪流满面、浑身竖起尖刺的模样,那些盘踞已久的掌控欲和不安,竟开始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恐慌与无措。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发抖。
“对不起……”这个词艰难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栀梦,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太害怕。”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填充着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她,终于清晰地看见自己那名为“爱”的牢笼,是如何让她伤痕累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再次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动作小心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琉璃。“是我的错。”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改。我会学着尊重你,给你空间,不再让你感到被困住。”
叶栀梦望着他眼中那片近乎脆弱的真诚,心头的委屈与愤怒,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复杂难言的滩涂。她明白他的爱,只是这爱太过笨重,带着伤痕的烙印。
捕捉到她眼神细微的松动,沈砚辞心中那几乎灭顶的恐慌,才稍稍平息,转而升起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希冀。他缓缓靠近,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呼吸交织,温热而潮湿。“栀梦,”他的声音低哑,如同呓语,将深埋多年的秘密托出,“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初见你时,便已心动。不敢言明,怕你惊惧,怕你逃离,只能借‘小叔’之名,守在一旁,护你周全。”
叶栀梦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他近在咫尺的眼底,翻涌着浓烈到几乎将她淹没的情感,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
他看着她怔然的神情,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知道这坦白太过突然,太过沉重。但他已不愿再隐藏。他缓缓低头,薄唇试探着,温柔地靠近她的唇畔,那是一个珍重至极、等待许可的姿势。
就在气息即将交融的刹那,叶栀梦恍然惊醒,像是被烫到一般向后踉跄退开。
“不……对不起。”她声音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混乱与惊惶,“我还没想清楚……我们之间,有太多东西横亘着。我需要时间。”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仓促地奔上楼梯。房门关闭的轻响传来,并不重,却清晰地将他与他满眼的炽热与寂寥,隔绝在外。
沈砚辞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缓缓沉没。他垂下手臂,掌心空空,唯有雨声填满一室的寂静。路或许很长,但他已无退路。唯有等待,是她赐予他唯一的救赎。
雨夜未央。门后,叶栀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料,心跳如擂鼓。他的告白,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层层荡开,再难平息。
恐惧攫住了她——对禁忌的恐惧,对世俗眼光的恐惧,对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恐惧。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喧嚣:那份悄然滋长的心动,早已深植于他日复一日的守护里,融化于他不动声色的温柔中,甚至,纠缠于他今夜这令人窒息的偏执里。
这场雨夜的靠近与坦白,像一个温柔而危险的漩涡。她知道,回不去了。从此刻起,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必须清醒面对的路口。而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