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稀薄却清澈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箔,悄然探入巫祝石屋狭窄的窗口,驱散了角落最后一丝昏暗,恰好落在石床上云舒苍白的脸上。
她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神初时还有些涣散,映着屋顶粗糙的石纹和跳跃的光尘。
身体沉重,脑袋昏沉,涩感依然存在,但比起昨日那焚身般的灼热和噩梦般的沉沦,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她轻轻动了一下搁在兽皮外的手指。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动了守在她床边、以手支额闭目养神的里巳。他几乎立刻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眼睛瞬间清明,写满了紧张的关切,直直地望向她。
“云舒!”
或许是起得太急,又或许是一夜维持姿势的僵硬,他脚下被那个充当坐具的粗陋木头墩子绊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这动静同时也惊醒了蜷在石屋另一角草垫上的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正好看见云舒睁开的眼睛。
“姐姐!你醒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道低沉急促,一道清脆惊喜,在这宁静的晨间石屋里格外清晰。
云舒的目光先是落在满脸喜色、扑到床边的云乐身上,轻轻弯了弯嘴角,示意自己还好。
然后,她的视线才慢慢移向已经稳住身形、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里巳。
他的眼神……与昨日昏迷前看到的慌乱自责不同,也与更早之前失忆时的困惑疏离迥异。
那里面是熟悉的、沉静的、却又似乎压抑着千言万语的深邃,如同雪山下平静却蕴含力量的湖泊。
一个几乎不敢奢望的念头,带着微弱的希冀的火苗,在她心底悄然窜起。
她看着他,嘴唇微动,声音还有些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你……你记起来了?”
没有问身体,没有问其他,第一个问题,直指核心。
里巳向前迈了一小步,更靠近床边,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灵魂深处。然后,他重重地点头。
“嗯。”他应道,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两人之间,激起无声却巨大的回响。
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每个字都说得缓慢而肯定,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以前的……所有事,都想起来了。”
云舒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终于拨开迷雾、清晰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湖泊。
连日来的惊惧和压力,仿佛在这一刻都被那双熟悉的眼睛短暂地驱散了。
一股纯粹的惊喜,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冲破了苍白的面颊,染上一点微弱的红晕,点亮了她的眼眸。
“真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哽咽。
这一路走到现在,里巳救了她太多次了,她就帮了一次,还帮了倒忙……
见里巳再次点头,这一次,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却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明白的、真实的笑容。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又在半途克制地停下,只是将盖在她身上的兽皮被角轻轻掖了掖,动作是失忆期间从未有过的自然熟稔。
“真的。”他低声重复,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肯移开分毫。
旁边,云乐看着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旁人几乎插不进去的某种气氛,眨了眨眼,聪明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
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放心的笑容,悄悄往一边缩了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又开心地偷瞄着。
里巳似乎察觉到了云舒醒来后目光中那细微的探寻和随之涌起的复杂情绪,以及自己心中同样翻腾难抑的波动。
他立刻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我去给你端点吃的,你肯定饿了,等着。”
说完,便大步朝门外走去,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那因记忆归位和她的苏醒而激烈跳动的心。
石屋里暂时安静下来,云乐看着里巳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靠在床头的姐姐,眼珠转了转。
他走到角落里那个有温着水的台面上,用木碗小心地舀了半碗温水,然后蹬蹬蹬地跑到云舒床边。
“姐姐,先喝点水润润。”云乐把碗递过去,看着云舒接过去小口啜饮,忽然压低了声音。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介于懵懂与敏锐之间的神情,认真地问:“姐姐,你觉得……里巳大哥怎么样?”
“咳……”云舒冷不防被水呛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弟弟,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随即故意板起脸,伸出手指虚点了点云乐的额头,“半大的小崽子,你懂什么?别瞎问。”
“我才不是瞎问!”云乐挺了挺还不算宽阔的胸膛,神情是罕见的严肃和认真,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云舒。
“姐姐,我什么都懂。我能看出来,自从……自从上次部落里出了叛徒,打了那场很艰难的仗之后,你虽然还是带着大家做事,找吃的,盖房子,结交新朋友,但你很多时候都不开心。你的笑容变少了,夜里有时候会一个人坐着发呆。”
云舒怔住了,捧着木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没想到,自己隐藏在忙碌下的的疲惫与阴霾,竟然被这个一直被她当作孩子保护的弟弟,看得如此清楚。
云乐的声音轻轻的,却一字一句敲在云舒心上:“姐姐,我知道你是大巫,你很厉害,部落很多事情都需要你。
但是,部落不是只能依靠你一个人的。我们还有石鸣族长,他像大山一样可靠,有介森大叔,还有很多很多的叔叔伯伯和哥哥。他们都在努力狩猎、建造、保护大家。还有……里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