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门口方向,“里巳哥以前就最听你的话,最保护你,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肯定还会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好。你不该……把所有不高兴,都压在自己心里,让自己这么累,这么不开心。”
少年的话语或许质朴,却直接触及了云舒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仔细审视的角落。
那份穿越者与引领者双重身份带来的孤独、那份对责任的过度背负,那份深怕行差踏错连累族人的恐惧。
就在这时,门外,里巳端着盛满热腾腾肉糜粥的木碗,正准备进来,恰好将云乐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
他的脚步顿在门口,握着木碗的手指微微用力。
心中涌起的,首先是巨大的欣慰,他高兴云乐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有了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体贴的心,能看透云舒坚强外表下的沉重与不快乐。
有这样的弟弟在身边,时刻关心着她,对云舒而言,又怎么不是一种珍贵的慰藉和支持。
同时,云乐的话也像一把钥匙,更清晰地打开了里巳对云舒处境的理解。是啊,她承担得太多了。
失忆前他就隐约感觉到,恢复记忆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她总是冲在前面,思考得最远。
想要保护所有人,却似乎忘了,她自己也需要被保护,被分担,需要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角落。
里巳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他听着屋内短暂的沉默,想象着云舒此刻可能的神情。
他决定,将这些话语,连同自己恢复记忆后更加清晰坚定的心意,化为日后更长久的陪伴与行动。
屋内,云舒望着弟弟真诚而担忧的眼睛,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伸手,揉了揉云乐细软的头发。
声音有些哽咽,却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带着释然与暖意的微笑:“傻小子,你长大了……姐姐知道了。谢谢……谢谢你,小乐。”
门外的里巳,这才调整了一下表情,端着食物,如同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沉稳地踏入了石屋。
温暖的晨光跟随着他的脚步涌入,恰好笼罩在床榻边相依的姐弟身上,“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里巳将温热的木碗放在石台上,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云舒其实身体上没有什么伤,巫祝的巫力和一夜安睡驱散了高热与虚弱。真正困扰她的,是精神层面那场无声的海啸。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密集、太具冲击力,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来自和平时代的灵魂,被一次次推向直面残酷的边缘。
第一次遭遇食人族,是里巳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绝了最血腥的画面。
第二次与尤一部落冲突,更多是武力压制,并没有死亡。
第三次部落的战争,她在围墙上,虽有震撼,终究隔了一段距离,喊杀声模糊了细节。
直到这次,命令是她亲口下的,那些巨爪部落的兽人,从活生生的充满敌意的存在,到变成一具具倒在血泊中、逐渐冰冷的躯体,整个过程就发生在眼前。
那种生命被强行抹除的视觉与心理冲击,混合着自我指控和误伤里巳的后怕,几乎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小口喝着里巳端来的肉糜粥,胃里渐渐暖和起来,精神却还有些恍惚。
目光不由得飘向里巳,想起昨天他倒地的一幕,心又揪了一下。
她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一丝微弱的巫力在她指尖凝聚,带着探查的意图,悄悄伸向里巳……
她想看看他的伤势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那缕淡淡的巫力细丝刚触及里巳的手臂,就被他敏锐地察觉并果断地抬手格开。
“别浪费巫力。”他皱起眉,语气罕见地带着点坚持,“我很好,一点皮肉撞伤,早没事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恢复自己。”
他的拒绝如此坚定,让云舒有些无措,也带着被看穿小心思的赧然。
直到中午巫祝过来查看时,云舒忍不住问起里巳的情况,巫祝才想起来仔细用巫力查看了下里巳的后脑。
才对云舒肯定地说:“这小子壮得像头犀角兽,那点撞击,睡一觉就好了。云舒啊,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心神耗损,可比皮肉伤难养。”
听到巫祝亲口证实,云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的某根弦似乎也随之松了松。
到了下午,充足的休息、食物的补充和心事的稍解,让她感觉确实好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很多。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帘子被掀开,艾贝和左溪探头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与云舒年纪相仿、平时玩得好的小雌性。她们脸上带着关切和好奇,一进屋就围到云舒床边。
里巳见这么多雌性进来,就喊着云乐出去了……
“云舒姐姐,你好点了吗?”
“我们听说你病了,可担心了!”
“这是我们摘的蓝浆果,可新鲜了,你尝尝!”
“还有这个,我阿姆新编的软草垫子,睡着可舒服了……”
小雌性们清脆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像一群快乐的小鸟,瞬间驱散了石屋里残留的病气与沉闷。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部落里的新鲜事:新炕盘到哪个石屋了,火云兽的幼崽又胖了一圈,云乐他们养的麝雉下了很多蛋,蹄脚兽幼崽又多了好几只……
云舒听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朝气冲淡了不少。
聊天玩闹了一会,几个小雌性见云舒面露倦色,便打算招呼一声回去。
云舒心中微微一动,一种微妙的、属于大巫的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极其微弱却充满生机的气息波动。
她抬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众人,最终轻轻落在了正要起身的左溪身上。
“谢谢你们来看我。”云舒笑着对其他要走的小雌性说,然后看向左溪和艾贝,“左溪,艾贝,你们俩留一下,我还有点事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