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鸟崖勉强休整两日后,队伍携带上收集到的有限食物(主要是晒干的野菜和少量烤熟的块茎),告别了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崖壁,继续沿着卡瓦向导指引的路径,向西南方向进发。
阿普所言不虚,接下来的路途更加难行。他们需要翻越一道林木稀疏、岩石裸露的山脊,山脊上风大,且缺乏遮蔽。体弱的妇孺和抬着伤员的队伍走得极其艰难,不时有人滑倒,甚至有人因体力不支和缺氧而昏厥。翻过山脊后,又进入一片更加茂密、光线昏暗的原始雨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味和隐约的甜香(阿普警告说这种香气可能来自某些有毒植物或瘴气)。
第三天下午,他们抵达了阿普提到的第一个过夜点——一处位于狭窄溪谷中的小小台地。这里确实有水源(一条从石缝中渗出的细小溪流),但地势低洼潮湿,蚊虫滋生,周围林木过于靠近,视野极差。
“这里……不太安全。”刀孟皱着眉打量四周。雷豹也点头:“太憋屈了,被人摸到跟前都不知道。”
阿普似乎也有些犹豫,和阿诺低声商量了几句,最后对岩嘎说:“再往前走,到下一个过夜点,天就黑了,更危险。这里虽然不好,但今天只能在这里了。夜里要格外小心。”
别无选择,队伍只能在这逼仄的溪谷台地扎营。人们挤在潮湿的地面上,点燃驱蚊的草药,情绪低落。连续的行军和恶劣的环境,让刚刚在白鸟崖积累起来的一点士气又迅速消磨下去。伤员的呻吟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入夜后,果然不太平。
先是守夜的哨兵报告,听到密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东西在靠近,但火把照过去,又什么都没有。接着,营地周围开始出现一些绿莹莹的光点,像是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烁,忽远忽近。
“是狼?还是豹子?”有人惊恐地低语。
阿普和阿诺变得异常警惕。阿普让岩嘎告诉大家,不要离开篝火范围,尽量靠拢,把武器拿在手里。他自己则拿出一包粉末,绕着营地最外围小心地撒了一圈。
午夜时分,当大部分人因极度疲惫而昏昏欲睡时,袭击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次不是“鬼眼”部落那种有组织的袭击,而更像是……野兽的疯狂扑击!
数道黑影从溪谷两侧陡峭的、长满灌木的坡地上猛扑下来!它们速度极快,体型比人大,在火光的跳跃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它们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吼叫,直接冲向人群!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一个靠在最外围打盹的壮丁被扑倒,瞬间就被拖入黑暗,只留下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和撕裂声!
“是山魈!成群的鬼山魈!”阿诺失声叫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恐惧。他所说的“山魈”,并非后世所知的那种灵长类,而是云南深山传说中一种体型硕大、性情凶暴、形似猿猴或熊罴的猛兽,喜食人肉,常在夜间成群猎食。
营地瞬间大乱!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挤作一团,反而阻碍了抵抗。篝火被撞得火星四溅。
“不要乱!结阵!长矛手上前!”雷豹的怒吼如同炸雷,他挥舞着大刀,率先迎向一头扑来的黑影!刀光闪过,伴随着野兽痛苦的嚎叫,一头体型如小牛犊般的“山魈”被劈中肩胛,滚倒在地,但立刻又挣扎着爬起,更加疯狂地扑来!
刀孟和早昆也迅速组织起身边的战士,用长矛、砍刀组成简单的防线,将妇孺老弱护在中间。但“山魈”异常敏捷狡猾,它们并不硬冲,而是不断从阴影中窜出,偷袭落单或防守薄弱之处。
朱文奎守在伤员附近,接连刺倒两头试图靠近的野兽。他的亲兵也拼死力战,但面对这些来去如风、皮糙肉厚的怪物,普通刀剑造成的伤害有限。
阿普和阿诺也在战斗。阿诺吹响了那种骨哨,刺耳的声音似乎让“山魈”们有些烦躁不安,攻击节奏略有迟滞。阿普则手持一把短矛,身手矫健,专门刺击野兽的眼睛和咽喉等柔软部位,手法狠辣精准。
战斗异常惨烈。不断有人被扑倒、拖走或咬伤,惨叫声和野兽的嘶吼混杂在一起。营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火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和野兽狰狞的轮廓。
就在防线岌岌可危之际,朱文奎注意到,这些“山魈”似乎对火光和巨大的声响有所忌惮。他急中生智,对身边的亲兵吼道:“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扔进火堆!敲打一切能发出响声的东西!雷豹,带人吼起来!吼得越响越好!”
命令被迅速执行。人们将备用的衣物、甚至一些不重要的工具扔进火堆,火焰猛地窜高,发出噼啪的爆响。同时,刀剑敲击盾牌、石头、铁锅的刺耳噪音,连同数百人绝境中爆发的、充满恐惧与愤怒的嘶吼,汇合成一股惊人的声浪,在狭窄的溪谷中回荡!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噪音,果然让“山魈”群产生了混乱。它们攻击的势头明显一缓,有些开始退缩,对着火光和声源发出不安的低吼。
“就是现在!逼退它们!”朱文奎抓住时机,身先士卒,带着一队手持长矛和火把的战士,主动向兽群最密集的方向反冲过去!
雷豹、刀孟见状,也立刻带人跟上。众人一边疯狂敲打吼叫,一边将火把和长矛向前猛刺!
野兽终究是野兽。在持续不断的强光、巨响和反击下,“山魈”群的凶性被压制,开始纷纷后退,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隐入溪谷两侧的黑暗密林之中,消失了踪影。
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哭泣和伤者的呻吟。火光映照下,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破损的兵器、撕裂的衣物,以及……斑斑血迹和几具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还有两头被击杀的“山魈”尸体。
清点损失,又有近二十人丧生,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多人伤势严重。经此一夜,队伍再遭重创,士气几乎跌落谷底。溪谷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许多人目光呆滞,仿佛已被抽走了灵魂。
阿普和阿诺面色沉重。阿普检查了死去的“山魈”,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人群,对岩嘎说:“这里不能留了。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天亮前必须离开。”
朱文奎看着伤亡惨重的队伍,看着那些濒临崩溃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
“收拾能带的东西,掩埋死者……和这些野兽的尸体。”他的声音因过度嘶吼而完全沙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重伤员……尽量带上。一刻钟后,出发。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前路,似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凶险。溪谷惊魂,让每个人都深刻体会到,在这片蛮荒之地,致命的威胁不仅来自同类,更来自这原始山林本身。生存的代价,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不断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