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院里休整了一天，倒尽了长途火车的疲乏。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
赵美兰就像个精准的军官，把三个还在梦乡里的孩子挨个从床上薅了起来。
“都给我起来！快！”
顾卫国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长长的哈欠，整个人都写满了不情愿。
“妈，这才几点啊？我还没睡够呢。”
“睡什么睡！”
赵美兰把叠好的衣服直接扔到他脑袋上，声音清冷又利落。
“到了京城，你最没资格睡懒觉。现在不起来，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睡死在床上。”
今天的正事，逛京城。
但赵美兰的“逛”，注定与众不同。
她没带他们去公园，也没进百货大楼，第一站，直奔水木大学。
正值开学季，水木大学那座标志性的二校门，在晨光下庄严古朴。
门口人头攒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压不住的青春与憧憬。
赵美兰没带他们进去，只是让他们站在门口，看。
“看见了吗？”
她指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天之骄子。
“这些人，是拼尽了全力，从全国各地杀上来的尖子。”
“从今天起，晚秋，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你们两个，”她目光一转，落在顾林深和顾卫国身上，“离这里，也只有一步之遥。”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狠狠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全国最聪明的大脑都在这儿。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以后是工程师，是科学家，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她转过头，视线在三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在检阅。
“我带你们来，不是看热闹。”
“是让你们记住这里的空气，记住这些人脸上的光。”
“你们要站的地方，就是这里。甚至，要比这里更高！”
顾晚秋望着那扇校门，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
这里，就是她未来四年的战场。母亲的话，是为她出征擂响的第一声战鼓。
顾林深的眼神却穿透了人群，他看到的不是学生，而是未来的人脉，是资源，是撬动世界的机会。
他懂了。
母亲这是在用整个京城，为他们的人生定下坐标。
只有顾卫国，还有些懵。他看着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哥哥姐姐，只觉得他们好厉害，可具体厉害在哪，他又说不出来。
“走，下一站。”
赵美兰不多解释，领着他们跳上公交车，径直去了隔壁的京城大学。
红楼，未名湖，博雅塔。
赵美兰指着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语气变得沉静。
“这里，走出过无数文人墨客，思想大家。”
“他们用的，是脑子，是笔杆子。”
“记住，水木造国家的筋骨，这里塑国家的灵魂。”
她看向顾林深。
“你脑子活，以后要做大生意，就得多琢磨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光会算账，是商贩。懂人心，懂大势，才能成气候。”
然后，她的目光钉在顾卫国身上。
“你，给我听好了。”
“以后你要是没本事造原子弹，也没本事写文章，那就老老实实学门手艺。”
“但你记住了，就算你只是个拧螺丝的，你也得知道，你拧的这颗螺丝，安在哪台机器上！这台机器，又是为谁而转！”
“不然，你一辈子，就是个没脑子的苦力。”
“没脑子的苦力”这六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顾卫国的心里，他愣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逛完两所顶尖学府，已近中午。
赵美兰没找饭馆，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早上烙的饼和几个煮鸡蛋。
一家人就坐在未名湖畔的石头上，啃着简单的干粮。
湖光潋滟，映着他们朴素的身影，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妈，下午去哪儿？去长城吗？”顾卫国喝了口水，终于问了个他感兴趣的。
“去，但不是今天。”
赵美兰慢条斯理地吃着饼，目光投向远方。
“下午，去这个国家的心脏看看。”
当宏伟的天安门城楼和一望无际的广场毫无征兆地撞入视野时，连一向沉稳的顾林深，呼吸都猛地一滞。
那种扑面而来的庄严与肃穆，超越了任何语言。
顾卫国更是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指着城楼上那副巨大的画像，结结巴巴地说：“妈……我……我在电视上……见过！”
赵美兰没理他。
她只是领着三个孩子，从广场的最南端，一步一步，安静地走向最北端。
脚下的石砖，仿佛还留着历史的温度。
“这里，是这个国家的心脏。”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
“开国大典，百万青年接受检阅，都在这里。”
“记住这种感觉。”
“什么叫权力？什么叫中心？站在这里，你就能感觉到。”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广场上带起回响。
“以后，不管你们走到哪，做什么事，心里都要装着这片广场。要知道，你们做的每件事，都和这个国家连在一起。”
“站得越高，越要明白这个道理。”
进入故宫，那连绵不绝的红墙黄瓦，更是给三个孩子带来了山呼海啸般的视觉冲击。
赵美兰没请导游，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导游。
她指着太和殿那把被层层护栏围起的龙椅，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看见那把椅子了吗？全天下，就一把。为了坐上去，多少人头破血流，父子相残。”
她又指向那些幽深的宫殿。
“这里面，住过皇帝，也住过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四方宫墙的宫女太监。”
“有的人，一句话能定千百人的生死。”
“有的人，死的时候，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她的话，没有一句废话，字字都像锤子，敲在三个孩子的心上。
夕阳西下，一家人走出故宫，站在护城河边。
金色的余晖洒在角楼的飞檐上，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赵美兰看着三个孩子被震撼得有些发白的小脸，终于说出了今天的总结。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有的人生在罗马，有的人，生来就是牛马。”
“但这个时代，给了你们一个机会。”
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一个靠读书，靠脑子，从牛马堆里爬出来，变成人的机会。”
“京城很大，好东西很多。但没有一样，会平白无故掉到你手里。”
“你得自己去争，去抢！”
“今天带你们看的地方，就是你们的目标。”
“要么，像水木京大的学生一样，做国家的栋梁。”
“要么，像站上天安门城楼的人一样，手握权柄。”
“再不济，也要像这故宫曾经的主人一样，活得像个人样，而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冤魂。”
“眼界，决定你们的终点。”
“今天，我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摆在了你们面前。”
“路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又长又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
顾晚秋、顾林深、顾卫国，三个孩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这一天，他们没有吃到一顿大餐，没有买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但他们收获的，却比任何财富都更重要。
那是一种被强行撑开的眼界。
和一颗，被野心彻底点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