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离开任家镇时,天色已经全黑。
他背着包袱,腰挎桃木剑,怀里揣着九叔写给茅山的亲笔信,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夜风很凉,吹得道旁树木哗哗作响,月光在土路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得快些。”秋生自语,“师父只有七天时间,我必须五天内赶到茅山,再五天赶回来……”
他算过,茅山离任家镇三百里,寻常人要走五天。但他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全力赶路,三天应该能到。求援顺利的话,茅山派个金丹期的师叔伯来,任家镇就有救了。
正想着,前方官道拐弯处,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女子的哭声,凄凄切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秋生脚步一顿,握紧了桃木剑。
“谁?”他喝道。
哭声停了。
片刻后,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从树后走出,低着头,长发遮面,声音哽咽:“公子……救救我……我迷路了……”
秋生警惕地打量她。女子身材窈窕,白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赤着脚,脚踝上系着一串铃铛——走路时却没发出声音。
“你是哪里人?怎么半夜在这里?”秋生问。
“我是……前面王家村的。”女子声音细弱,“回娘家,遇到歹人,抢了我的包袱,我……我跑散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眶红肿,楚楚可怜。
秋生皱眉:“王家村离这里还有十里,你一个女子怎么走过来的?”
女子啜泣:“我也不知道……我跑啊跑,就跑到这里了。公子,你能送我一程吗?我……我怕……”
她说着,向秋生靠近。
秋生后退一步:“站住。”
女子停下,眼中闪过不解:“公子?”
“你脚踝上的铃铛,”秋生盯着她,“是‘摄魂铃’吧?赶尸门控尸用的法器。”
女子脸色一变。
“还有,”秋生冷笑,“你走路没有脚步声,不是因为赤脚,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活人——你是行尸!”
话音未落,他手中桃木剑已刺出!
女子尖叫一声,身形暴退,速度奇快。但她再快也快不过秋生的剑,剑尖在她胸口划开一道口子,没有血,只有黑色的脓液流出。
“果然。”秋生收剑,“柳如烟派你来截我的?”
女子面容扭曲,眼中绿光大盛:“林九的徒弟……有点眼力。不过今天,你走不了了!”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诵晦涩咒语。道旁树林里,走出三具黑袍僵尸,眼中泛着红光,呈三角之势将秋生围住。
“三具黑僵……”秋生心头一沉。
黑僵比白僵厉害得多,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对付一具勉强,三具一起上,凶多吉少。
“师姐说了,杀了你,提头回去有赏。”女子狞笑,“上!”
三具黑僵同时扑上!
秋生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糯米撒出。糯米打在黑僵身上,噼啪作响,但只让它们动作稍缓。一具黑僵已经冲到面前,利爪抓向他面门。
秋生侧身躲过,反手一剑刺向黑僵肋下——那里是僵尸的弱点之一。桃木剑刺入三寸,黑僵吃痛,怒吼一声,另一只手抓向秋生手腕。
“噗!”
利爪划破皮肉,鲜血直流。
秋生闷哼一声,一脚踢开黑僵,但另外两具已经扑到身后。他来不及转身,只能向前一扑,在地上滚了两圈,险险躲开。
“不行,打不过……”秋生额头冒汗。
三具黑僵再次围上,那女子也在远处摇动摄魂铃,铃声诡异,扰得秋生心神不宁。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叮铃铃……”
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不是摄魂铃那种诡异的声响,而是清亮、悦耳,仿佛山泉叮咚。
铃声所过之处,那三具黑僵动作一滞,眼中红光暗淡三分。
女子脸色大变:“谁?!”
道旁树林里,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年轻道士,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着一个大竹篓,手里拿着一串铜铃。他面容清秀,眼神清澈,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位道友,需要帮忙吗?”他问秋生。
秋生一愣:“你是……”
“贫道姓马,单名一个丹字。”年轻道士行礼,“路过此地,见有妖邪作祟,特来看看。”
那女子厉声道:“哪来的野道士,敢坏我赶尸门的好事!”
马丹道士微微一笑:“赶尸门?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摇了摇手中铜铃,“贫道这‘清心铃’,专克邪音控尸。姑娘,收手吧。”
“找死!”女子摇动摄魂铃,三具黑僵再次扑上。
马丹道士不慌不忙,从竹篓里掏出三张黄符,咬破指尖在上面各画一笔,然后甩出。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黄符贴在黑僵额头,三具黑僵顿时僵住,动弹不得。
女子脸色煞白:“你……你是茅山的?!”
“不是。”马丹道士摇头,“贫道是龙虎山外门弟子,游历四方,除魔卫道。”
他看向秋生:“道友是茅山的吧?刚才看你用的剑法,有茅山‘七星剑诀’的影子。”
秋生连忙行礼:“茅山弟子秋生,多谢马道长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马丹道士走到那女子面前,“姑娘,你走吧。回去告诉柳如烟,赶尸门那套邪术,在正道面前行不通。”
女子怨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连那三具黑僵都不要了。
马丹道士也没追,只是叹了口气:“赶尸门沉寂多年,如今又出来作祟,看来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秋生包扎好伤口,问道:“马道长知道赶尸门?”
“知道一些。”马丹道士点头,“赶尸门起源于湘西,本是正经的赶尸营生,送客死异乡的人回乡安葬。但百年前,门中出了个叛徒,创出‘戏魂赶尸’这等邪术,以活人精气养尸,从此沦为邪道。”
他顿了顿:“看刚才那女子的手段,应该是得了真传。道友,你们茅山怎么惹上赶尸门了?”
秋生将任家镇的事简单说了。
马丹道士听后,眉头紧锁:“七天之后……时间紧迫。从这儿到茅山,最快也要三天。就算茅山立刻派人,来回也要六天,来不及。”
“那怎么办?”秋生急了。
马丹道士沉吟片刻:“这样,我跟你去任家镇。我虽然只是筑基后期,但龙虎山的符箓之术,对付僵尸还有些心得。加上你和你师弟,应该能守几天。”
秋生大喜:“真的?那可太感谢了!”
“除魔卫道,本是分内之事。”马丹道士笑道,“走吧,连夜赶路,应该能在天亮前到任家镇。”
两人当即出发。
路上,秋生好奇地问:“马道长,你刚才那三张符,怎么那么厉害?一下就制住三具黑僵。”
“那是龙虎山的‘镇尸符’。”马丹道士解释,“用童子眉心血画成,专镇僵尸。不过对付黑僵以上的就吃力了,刚才那三具只是初入黑僵,所以效果还行。”
他从竹篓里掏出几张符给秋生:“这些你拿着,遇到僵尸贴额头就行。不过记住,贴符时要快、准,否则容易被抓伤。”
秋生接过,感激不尽。
·
同一时间,任家镇。
文才和阿威忙了一整天。
白天,他们组织人手,在镇子周围挖壕沟,洒糯米,贴符纸。九叔虽然修为尽失,但经验还在,坐在轮椅上指挥,哪里该布阵,哪里该设陷阱,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晚上,镇上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镇东头的王裁缝家,半夜听到有人唱戏,唱的还是《霸王别姬》。王裁缝大着胆子开门看,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像是有人赤脚走过。
接着是打更的老刘,在街上看到四个纸人抬着一顶纸轿子,飘飘悠悠往镇外走。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跑到义庄报信。
九叔听后,脸色凝重:“纸人抬轿……这是赶尸门的‘纸灵术’。他们在试探我们的防御。”
“师父,怎么办?”文才问。
“加强巡逻。”九叔道,“阿威,你带人三班倒,晚上尤其要盯紧。文才,你去准备些黑狗血,洒在镇子四角。还有,让家家户户门口挂一面镜子——镜子能照出邪祟。”
两人领命去办。
但怪事还在发生。
第三天夜里,镇西的李屠夫死了。死状诡异——头没了,身体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还攥着杀猪刀。而他的头,在十丈外的井里被发现,眼睛睁得老大,脸上是极度惊恐的表情。
现场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就像……头是自己飞出去的。
“这是‘飞头降’。”九叔查看尸体后,沉声道,“南洋邪术,没想到赶尸门连这个都会。”
阿威脸色发白:“九叔,这……这怎么防啊?头会飞,我们总不能给每个人都戴个铁头盔吧?”
九叔摇头:“飞头降需要施术者在附近操控。杀李屠夫的人,就在镇子里。”
他看向文才:“去查,最近三天,有没有生面孔在镇子出没。”
文才去查了,果然有。
悦来客栈住进了一个南洋商人,三天前到的,说要收购本地特产。此人皮肤黝黑,个子矮小,说话带着古怪的口音。最可疑的是,他白天睡觉,晚上出门,说是“考察市场”。
“就是他。”九叔肯定,“阿威,带人去抓。小心,他会邪术。”
阿威带人去了,但扑了个空。房间空无一人,行李还在,但人不见了。只在床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用血写着:
“还有四天。”
落款是一个骷髅头图案。
“他们是在示威。”九叔握紧拳头,“告诉我们,他们随时可以杀人,我们防不住。”
文才急得快哭了:“师父,秋生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我怕……”
“怕也没用。”九叔拍拍他肩膀,“镇子要守,人也要救。文才,你去把镇上的老弱妇孺集中到义庄来,这里我布了阵法,相对安全。阿威,你带青壮年守在外围,发现可疑人,立刻敲锣。”
“是!”
第四天,第五天……
怪事越来越多:夜半戏声从一家传到另一家,纸人轿子每晚都出现,又有两个人死于非命——一个被挖了心,一个被抽了魂。
镇上人心惶惶,不少人想逃,但九叔拦住了。
“不能逃。”他说,“出了镇子,没有阵法保护,死得更快。守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第六天傍晚,秋生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着马丹道士。
“师父!”秋生冲进义庄,看到九叔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圈顿时红了,“您……您怎么样?”
“没事,还死不了。”九叔勉强笑笑,看向马丹道士,“这位是……”
秋生介绍:“这位是龙虎山的马丹道长,路上救了我,听说任家镇有难,特地来帮忙。”
马丹道士行礼:“贫道马丹,见过林道长。”
九叔还礼:“多谢马道长仗义相助。只是……赶尸门势大,明日就是第七天,他们必会大举进攻。马道长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马丹道士摇头:“林道长说笑了。除魔卫道,岂能临阵脱逃?贫道虽然修为不高,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九叔不再劝,只是郑重道:“那林某代任家镇百姓,谢过道长大恩。”
马丹道士摆摆手,从竹篓里掏出各种法器:铜铃、符纸、桃木剑、八卦镜……他一边整理一边说:“我路上想了想,赶尸门若要血洗任家镇,必然会用‘万尸大阵’。此阵需要至少一百具僵尸,布成天罡地煞之数,一旦成型,威力无穷。”
“一百具僵尸?”文才惊呼,“他们去哪弄那么多?”
“现炼。”马丹道士沉声道,“用邪术催化,七天时间,足够把刚死的人炼成白僵。我猜,这几天死的人,尸体都不见了吧?”
阿威脸色一变:“对!李屠夫他们死后,尸体都不翼而飞了!”
“那就是了。”马丹道士看向九叔,“林道长,我们要做好准备。明晚,必是一场恶战。”
九叔点头:“秋生,文才,你们配合马道长布阵。阿威,你去动员全镇青壮,发武器,哪怕是菜刀、棍棒,也比赤手空拳强。”
“是!”
众人分头行动。
夜色渐深,义庄里灯火通明。
九叔坐在轮椅上,看着忙碌的众人,心中沉重。
明天,就是第七天。
柳如烟,你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战,将决定任家镇的存亡。
而此刻,镇外十里乱葬岗。
柳如烟站在一座新起的法坛前,身后站着三个黑袍人——正是她师兄派来的帮手。
法坛周围,密密麻麻站着上百具僵尸。有白僵,有黑僵,还有几具特殊的——皮肤赤红,眼中泛紫,那是用邪术催化的“血僵”。
“都准备好了?”柳如烟问。
一个黑袍人躬身:“师姐,一百零八具僵尸,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万尸大阵已成。只等明晚子时,便可发动。”
柳如烟满意点头:“好。明晚,我要任家镇……鸡犬不留!”
她看向义庄方向,眼中怨毒如实质。
“林九,明晚,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一切,是如何化为废墟的!”
夜风吹过,乱葬岗上,尸臭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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