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隙，像是巨神用烧红的刀子，在岩壁上划出的一道笔直伤口。
边缘光滑，泛着冷却后的琉璃质光泽。
站得近些，能感到有微弱的气流从裂隙深处吹出，不冷也不热。
带着一股陈年地穴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器摩擦岩石的尖锐感。
定锚原型机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青铜板上的纹路黯淡下去，恢复成一块冰冷的、沉重的凡物。
“能量耗尽了。”
林三拍了拍冰火戍土战将的腿甲，
“老伙计，你也快见底了吧？”
战将眼眶中的红光微弱地闪了闪，算是回应。
它胸口冰火光晕早已消失，只剩下焚天炉碎片本身散发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微温。
“里面黑得很，而且……”
云瞎子侧耳听着裂隙中传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摩擦声，
“褶子更多，更乱。”
“像是有人把好几张破渔网揉成一团，塞进了这条缝里。”
“进都到这儿了，还能回头不成？”
熊葵把战锤换到左手，右手抽出短刀，“我开路。”
“我走前面。”
陆无言按住她肩膀，语气不容置疑，
“你看好周先生和雨薇。”
她走到裂隙入口，长剑并未出鞘，只是将剑鞘前端微微探入黑暗，凝神感应片刻，然后侧身，第一个走了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
光线瞬间被吞噬。
外面青铜残骸区那种陈旧的暗绿天光，在这里一丝也无。
绝对的黑暗持续了不到三息，敖雨薇指尖便亮起一团柔和的、水蓝色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几步范围。
周衍也点燃了一根特制的、燃烧稳定且几乎没有烟气的荧光棒，惨白的光线映出众人紧绷的脸。
裂隙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勉强可容两人并行。
岩壁是那种不自然的平滑，仿佛被无形的手仔细打磨过。
脚下是厚厚的一层细碎岩粉，踩上去沙沙作响，掩埋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足迹。
但前进的感觉极其怪异。
明明是笔直的裂隙，走起来却总觉得身子在轻微地左右晃动，像是踩在一条微微摇晃的船上。
有时明明向前迈步，身体却有种向侧后方滑动一丝的错觉。
岩壁上荧光棒照出的影子，时而拉得极长，时而缩得很短，边缘模糊跳动。
“方向感在被持续干扰。”
周衍努力维持着平衡，手里的本子已经收了起来，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围，
“不是阵法，是……空间本身在这里就是‘弯曲’的。我们走的可能不是直线。”
“而且有东西。”
云瞎子走在队伍末尾，灰白的眼珠在黑暗中似乎也能看到什么，
“贴在地上，藏在岩粉里，躲在影子后面。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是吃‘空隙’长大的。”
话音未落，走在最前的陆无言脚下，一片看似平整的岩粉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
不是陷坑，而是那片地面本身突然变得稀薄、透明，仿佛要化为乌有！
陆无言反应极快，足尖一点，身形向后急掠。
在她原先落脚处，一个脸盆大小、边缘不断蠕动变幻的虚无孔洞赫然出现，深不见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周围的岩粉簌簌被吸入，瞬间消失。
“空间裂隙！不稳定的！”周衍倒吸一口凉气。
“小心影子！”林三大喊。
只见岩壁上，众人被光线拉长的扭曲阴影中，突然有几道影子脱离了本体，如同墨汁般从岩壁上流淌下来，在地面迅速凝结成几团没有固定形状的、边缘不断波动的暗影。
暗影表面，睁开两三只惨白色的、没有瞳孔的光点，死死盯住了众人。
其中一团暗影猛地拉长，像一条漆黑的鞭子，无声无息地抽向队伍中间的敖雨薇！
敖雨薇惊呼，指尖水光化作一面小盾挡在身前。
影鞭抽在水盾上，没有声音，水盾却剧烈波动，表面迅速蒙上一层灰暗，仿佛生机被抽走。
“戍土卫！”
林三心念急转。
冰火戍土战将大步踏前，沉重的脚步震得岩粉飞扬，盾牌朝着另一团扑向周衍的暗影狠狠拍下！
盾牌穿过了暗影！
暗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在盾牌及体的瞬间散开、流淌，绕过盾牌边缘。
又迅速在战将手臂后方凝聚，伸出几道尖刺般的触须，扎向战将的关节缝隙！
嗤嗤！
暗影触须与战将外壳接触，发出腐蚀般的轻响。
战将外壳上竟然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灰白色痕迹。
“物理攻击效果很差！”林三心头一沉。
“用光！或者……扰乱它们依附的‘凭依’！”
周衍急声喊道，同时将手中荧光棒猛地投向一团靠近的暗影。
荧光棒穿过暗影，落在后面地上。
暗影被强光一照，明显淡薄、涣散了一些，但并未消失，只是蠕动得更快，似乎被激怒了。
林三福至心灵。
光？
他的冰火戍土战将，现在可发不出强光。
但扰乱凭依？
他操控战将，不再用盾牌拍击，而是将盾牌重重顿在地面上，同时，努力催动战将胸口那枚焚天炉碎片最后残存的一丝能量——
不是攻击性的火焰，而是那股独特的、与大地相连的定与稳的波动。
嗡……
一股微弱的、带着沉稳大地气息的波动，以战将盾牌为中心扩散开来。
周围岩壁、地面、乃至空气，都随着这股波动轻微地、有节奏地“震颤”了一下。
那几团暗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
发出无声的尖啸，形体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要溃散。
它们对光影的依附似乎被这股“震颤”短暂地打破了。
“有效！”林三眼睛一亮。
陆无言岂会放过机会。
她身影如风掠出，长剑依然未出鞘，但剑鞘上已灌注凌厉剑气，精准无比地连续点在那几团剧烈波动的暗影核心——那些惨白色光点之上！
噗噗噗！
如同戳破气泡的轻响。暗影应声溃散成缕缕黑烟，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几丝冰寒刺骨的气息。
“这是什么鬼东西？”熊葵心有余悸。
“影狌，或者类似的、依赖空间裂隙和虚实夹缝生存的‘异怪’。”
周衍快速说道，
“它们没有完全实体，介于虚实之间。普通刀剑难伤，但惧怕强烈的秩序、稳定性的力量，或者能直接攻击它们核心‘灵光’的手段。”
“林大哥刚才那一下，就是让它们站不稳？”敖雨薇好奇地问。
“差不多。就像把水里的倒影搅浑。”
林三喘了口气，感觉精神力又消耗了一截，
“不过老伙计快没电了，这招用不了几次。”
队伍继续小心翼翼前进。
接下来又遭遇了几次小型的空间裂隙和影狌袭击，依靠陆无言的剑、林三战将的定波、敖雨薇的水光干扰和周衍的精准指点，勉强应付过去。
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裂隙深处传来的空间紊乱感越来越强，那种弯曲和滑动的错觉也越发频繁。
有一次，在绕过一处岩壁弯角时，走在前面的陆无言和林三，与后面扶着云瞎子的周衍、敖雨薇、熊葵之间，明明只隔着几步距离，中间的空气却突然像浓稠的糖浆般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陆无言和林三回头，骇然发现周衍三人的身影变得极其模糊、透明，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波动的水幕在看他们！
而周衍他们也露出惊骇之色，显然看到的陆无言和林三也同样模糊遥远！
“空间褶皱！我们被分隔到不同层面了！”
周衍的声音传来，像是从极远处的水底冒出，断续不清。
“别动！”
林三急喊，同时全力催动冰火戍土战将，将最后一点定波能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试图抚平那片褶皱。
敖雨薇也咬牙，将全部精神力注入指尖水光，那团水蓝光晕猛然涨大，变得清澈无比，如同一面水镜，试图映照
并连接两个变得稀薄的空间层面。
花璃赠送的那枚半圆形玉饰，在她怀中忽然变得滚烫！
几股力量作用下，那层水幕剧烈波动，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虚幻声响中，恢复了正常。
两拨人重新贴合在一起，距离依旧是那几步。
但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刚才那一瞬，他们真的感觉到了失去同伴的恐惧。
“必须尽快出去……”熊葵声音有些发干。
又前进了约莫百步，裂隙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不再是岩壁，而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洞口，有微弱而混乱的光线从洞外透入。
同时，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洞口外，隐约可见一个较大的地下空洞轮廓。
而在洞口边缘的岩粉地上，他们发现了更多人为痕迹：
散落的干粮袋、几个破碎的水囊、几枚深深嵌入岩壁的、造型奇特的弩箭，还有……几具尸体。
尸体死状各异。
一具浑身焦黑，像是被高温瞬间碳化。一具表面没有任何伤口，但七窍流血，面容扭曲惊恐。
还有一具更诡异，半边身体消失了，断口处光滑如镜，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利刃齐刷刷切去，剩下的半边倒在地上。
从残留的衣物碎片看，有归一道的黑袍，也有那种盗墓匪徒的装束。
甚至还有一具穿着紧身黑衣、脸涂油彩的尸体——正是之前丛林里袭击过他们的第三伙人中的一员。
“看来他们在这里也遭遇了不测，而且……”
周衍检查着尸体和周围打斗痕迹，
“他们之间也发生了冲突。”
林三则蹲在一具归一道教徒的尸体旁，从他焦黑的手中，抠出了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融化的奇异金属片，上面同样蚀刻着简陋的纹路，与他之前得到的破铃铛同源，但更复杂一些。
“归一道在批量制造这种干扰空间的东西？”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从洞口外那巨大的空洞方向，隐约传来了法术的爆鸣、兵器的碰撞、以及非人般的低沉咆哮！
声音透过洞口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显得更加狰狞和……接近。
战斗，已经在核心区域打响了！
林三站起身，看向身旁光芒黯淡、伤痕累累的冰火戍土战将，又摸了摸怀里几样东西——
界纹残片、新得的金属片、还有一路上让周衍记录的、那些青铜神树上反复出现的核心纹路。
他脑海里，那尊构思中的、能执笔划定虚实的傀儡——执墨的形象，从未如此清晰，却又从未如此迫切需要。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无言。
“陆大人，里面就是最后一关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的执墨……可能需要就地取材，现场组装了。”
“可能很糙，可能只能用一次。但……我想试试。”
陆无言看着洞口外闪烁不定的混乱光线，听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厮杀声，缓缓握紧了剑柄。
她没看林三，只望着前方，点了点头。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