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辰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晨,生物钟准时在六点半将林清婉唤醒。
她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洗漱、扎头发、进厨房,一切都像设定好的程序。开火,倒油,打蛋。油花在锅里滋滋作响,两片面包在吐司机里跳起,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直到她端着两盘煎得金黄的鸡蛋和热牛奶走到餐桌旁,动作才猛地顿住。
餐桌对面,椅子规规矩矩地收在桌下。
那个总是披头散发跑出来喊饿、还会趁她不注意偷喝她牛奶的小家伙,已经不在了。
林清婉盯着那张空椅子看了两秒,慢慢放下盘子。瓷盘磕在桌面上,声音在这个过于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她坐下来,拿起叉子戳了戳煎蛋,蛋黄流出来,但她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堵得慌。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秦墨轩穿着一身宽松的棉麻家居服,手里捏着把尚未展开的折扇,从书房走出来。
他视线扫过桌上那份多余的早餐,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后,手掌在她肩头搭了一下。
“还没回过神?”他声音不大,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清婉下意识抬手推了推眼镜,试图遮掩眼底的失落:“习惯了做两份……下次会注意。”
“不用刻意改。”秦墨轩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顺手将那份多余的牛奶拿过来喝了一口,“我也饿了。”
林清婉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笑出来。
“这里,”她指了指胸口,“空得难受。”
秦墨轩放下杯子,“啪”地一声轻开折扇,慢慢摇了两下:“雏鹰离巢,老鸟总得适应几天摔打。星星那是去飞,又不是丢了。”
“道理我都懂。”林清婉垂下眼皮,看着盘子里的蛋黄凝固,“就是……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某种慢性毒药,渗进房子的每个角落。
晚上路过女儿房间,她手都抬起来了,指节离门板只有一厘米,才反应过来里面没人。收回手时,指尖凉得吓人。
逛超市,购物车里不知不觉多了两包青柠味的薯片——那是星星最喜欢的口味。结账时她盯着那两包膨化食品发呆,最后只能尴尬地对收银员说“不要了”,然后看着它们被孤零零地扔回货架。
家里甚至连空气流动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
“婉婉。”秦墨轩第三次发现她在阳台对着那盆快枯死的绿萝发呆时,终于忍不住了。他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栏杆,“要不出去走走?瑞士的雪山,或者去苏杭听听曲儿?”
林清婉回过神,摇摇头:“没心情。而且……我总觉得得找点事做,具体的、琐碎的事。”
这十六年,她把自己活成了林星辰的“外骨骼”。她是引导者,是云上集团的创始人,是进化女王,但这一切的前缀都是“林星辰的母亲”。现在那层外骨骼被剥离了,她觉得自己像只被扔在沙滩上的软体动物,茫然又无措。
引导者的工作交接了,公司有苏雨薇。她突然发现,自己失业了。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林清婉鬼使神差地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房间里还飘着那股淡淡的柑橘沐浴露味。书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摆在正中间。照片里的林星辰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两颗小虎牙。
林清婉拿起相框,指腹在那张笑脸上蹭了蹭。
拉开抽屉,里面是按照年份排列的相册。她抽出一本,翻开。第一页是皱巴巴的新生儿,第二页是满地乱爬的小肉团,第三页背上了粉色书包……
看着看着,一滴水珠砸在塑封膜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林清婉没擦,只是肩膀开始细微地颤抖。她慢慢蹲下去,最后干脆坐在地毯上,把头埋进膝盖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压抑在喉咙里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秦墨轩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他的手掌宽厚干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
“墨轩……”林清婉声音哑得厉害,鼻音很重,“我是不是……很没用?”
“胡说。”
“没了星星,没了那些头衔……我还能干什么?”她抓着秦墨轩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秦墨轩叹了口气,把下巴抵在她发顶:“你是林清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你是那个煎蛋容易糊、养花半个月必死、走路偶尔平地摔,但为了保护家人敢跟全世界叫板的女人。你是我的妻子,是你爸最骄傲的女儿。这就够了,婉婉。”
林清婉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煎蛋糊了是因为火太大……”
“是是是,火的问题。”秦墨轩笑了,用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湿痕,“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哪怕只是个广场舞领队,你在我这儿,永远是c位。”
晚上十点,林清婉的情绪刚平复,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突然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一个跨星际视频留言。
背景是巨大的星舰舷窗,林星辰那张脸几乎怼到了镜头上,背景里还有几个长着蓝色触角的生物路过。
“妈!我到了!这里简直酷毙了!星际议会大得离谱,食堂居然有几百种口味的营养液,虽然大部分看着像刷锅水……但我会努力适应的!对了,你有好好吃饭吗?老爸没趁机欺负你吧?——爱你的星星,啾咪!”
林清婉看着屏幕上那个做鬼脸的丫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回了一句:“妈妈很好,正在和你爸爸看以前的照片。钱够花吗?别省着。我们也爱你。”
发送成功。她盯着屏幕上的“已读”,眼眶又有点热,但这次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填补了一些。
孩子飞远了,但线还在。
第二天,门口的信箱里多了一封没有邮票的信。
信封是最廉价的那种,纸张粗糙得有些剌手。信里的字是打印的,墨迹不太均匀。
“林女士,如果您正在寻找新的意义,请来这里。这里有一群被进化抛弃的人——那些失败者,那些被遗忘的‘残次品’。”
信末尾附着一个地址,是城北的废弃工业区。
林清婉摩挲着那张纸。进化失败者……在这个全民欢庆进化的时代,这0.08%的数据确实常常被忽略,就像光鲜亮丽的城市下水道里的阴影。
她深吸一口气,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也许,这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