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东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叫会做生意。
按理说，他该借坡下驴，给徐慧真这个面子。
可瞧见那位“高素质”
男士依旧鼻孔朝天、满脸不屑的德性，一股无名火直窜心头。
“女同志，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您这位同事太过分。
他要是一开始有您这态度，我至于跟他较真？
今儿这事，必须请街道办的同志来评评理。
组织上三令五申，要求我们深入群众、扎根基层。
可这位男同志的做派，完全背离了群众路线！
这已经不是我个人的面子问题，关系到组织方针的落实。
必须上报！”
什么叫上纲上线？王卫东这就是活教材！
上回在供销社被售货员戏耍后，他就憋着这股劲儿——上面安排这些人经营，是为人民服务，不是让他们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
徐慧真和范金有听完，当场傻眼。
尤其是范金有，心里咯噔一下：这回踢到铁板了！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他连组织成员都不是，纯粹是个靠油嘴滑舌混进酒馆的临时工，还整天做梦要入党。
要真闹到街道办，别说饭碗保不住，这辈子都别想摸到组织门槛。
范金有赶紧堆起笑脸：“同志，这就是个误会！
我早上多灌了两杯，脑子犯浑，给您赔不是了！”
王卫东眼皮都懒得抬——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他转头看向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从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冲某个牵着孩子的家长喊道：“小朋友，想吃糖不？”
被点名的娃娃眼睛唰地亮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巴巴盯着糖纸。
王卫东笑着招手，孩子先瞅了瞅爹，见家长点头才蹦跶过来。
“知道街道办在哪儿吗？”
王卫东把糖塞进小手里。
“知道！”
娃娃脆生生答道。
“乖。”
王卫东又掏出几颗糖，“去街道办跑个腿，就说这儿有人欺负老百姓，请他们来管管。”
娃娃盯着奶糖咽口水，一听这差事，撒丫子就往外冲。
孩子他爹不放心，赶忙追了上去。
王卫东转过头，面带笑意地注视着范金有。
他今天就是要给这些人树立一个标准，从事服务行业就该有服务行业的样子。
不指望你把顾客当上帝供着，但至少态度要好些。
人家是来消费的，不是来受气的！
徐慧真站在一旁，听到王卫东的话后，悄悄瞥了范金有一眼，心想这或许是个转机。
要是范金有被撤职，酒馆就能重新回到她手中。
此时的范金有彻底慌了神。
以往虽然也有人投诉他，但都被他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了。
......
小酒馆里，范金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以前投诉他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离开这里就没地方买酒买菜，最后只能忍气吞声。
可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居然是组织上的人。
这事要是闹大了，他丢掉的不仅是公方经理的职位。
组织派他来管理酒馆，是要他服务群众，不是让他作威作福的。
现在那个孩子已经去通知街道办了。
范金有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街道办来人前，让王卫东改口。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块钱，又赶紧缩回手——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这时候行贿简直是找死。
同...同志，这都是误会，我给您赔不是，这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范金有硬着头皮说道。
王卫东斜睨着他，冷笑道：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是针对你个人。
但你们这种服务态度确实该好好整顿。
顾客来消费，不是来受气的。
这位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范金有脸色难看，心里不服气：不就是说了几句重话吗？作为经理，训斥顾客怎么了？哪个饭店不是这样？为这点小事闹这么大，至于吗？
徐慧真站在一旁，看着僵持的两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街道办的人来得很快，带队的还是王卫东的熟人——当初跟着王主任去轧钢厂要暖宝贴的街道办主任之一。
那个带路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王卫东。
王卫东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孩子接过糖，高兴得脸蛋通红。
谢谢叔叔！
......
街道办主任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
这孩子火急火燎地冲进街道办，硬把她从办公室拽出来，原来是为了两颗奶糖。
等她看清王卫东的模样，顿时惊讶道：卫东同志，怎么是你？
王卫东认出这位女主任姓赵，转身笑道：赵主任，劳您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赵春芳与王卫东握手致意：为群众服务是我们街道办的本职工作。
卫东同志，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卫东详细叙述了事情经过，指着桌上那盘焦黑的花生米说：赵主任，并非我刻意挑刺。
这家小酒馆作为京城首家公私合营试点，理应为行业树立标杆。
可他们现在的服务态度，完全违背了政策初衷。”
他继续道：供销社等单位也存在类似问题，群众反映强烈。
我认为服务人员与顾客应当是平等关系，而非利用物资优势刁难顾客。”
赵春芳神情凝重。
上级确实多次收到关于公营单位服务态度的投诉，正欲整顿。
此刻由群众代表提出更具说服力。
她转向范金有严肃询问：范金有同志，你对这些指认有何解释？
范金有慌忙辩解：赵主任，这都是误会！今天我试饮新酒有些醉意，加上不擅厨艺才......
未等他说完，王卫东打断道：门外众多群众都可作证他方才的言行。”
围观群众立即响应：
这百年老店的酒质大不如前了。”
范经理对待客人就像训孙子似的。”
要不是独此一家，谁愿意来受气？
赵春芳怒视范金有：事到如今还要狡辩？现暂停你的经理职务，由徐慧真同志接任，等候组织调查！
范金有顿时瘫坐在地。
徐慧真精神抖擞地应答：保证完成任务！此刻她眼中已没有这个失势的对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范金有确实是个志大才疏之人。
阿谀奉承是他的拿手好戏，但真要说到做生意，他连入门都算不上！
赵春芳欣慰地点头，她对徐慧真的能力向来很有信心。
这小酒馆本是徐慧真祖上传下来的产业。
在公私合营前，被她经营得风生水起。
可自从换了掌柜，生意便一落千丈，多年积攒的好名声也快被败光了。
要不是徐慧真及时回来收拾残局，这酒馆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其实赵春芳早有换人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安排完这些事，赵春芳转向王卫东：卫东同志，您现在有空吗？
王卫东摊开双手：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这话逗得赵春芳忍俊不禁。
娄家的事她有所耳闻，王卫东这次纯属是无辜受累。
作为内部人员，她知道的消息比外人更多些。
王卫东现在的停职不过是走个过场，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而且她还听说，等这次 结束后，王卫东不仅不会被撤职，很可能还会升迁。
正因如此，赵春芳对王卫东格外重视。
那您方便跟我去趟街道办吗？
您刚才提的建议很有价值，我认为应该重视起来。
附近几个街道也存在类似问题，咱们需要集体讨论解决方案。”
谈到正事，王卫东神色一肃：没问题，我跟您走一趟。”
让王卫东没想到的是，他在座谈会上的发言居然被层层上报。
当天下午，他就被请到区里，就当前市场经营状况进行了深入研讨。
面对这种场合，王卫东不敢信口开河，只以普通群众的身份陈述了自己的看法。
......
会议室里，王卫东发言完毕，从容落座。
一位姓孙的领导用力敲了敲桌子：王卫东同志的发言大家都听到了吧？
这个问题必须引起重视！
散会后每人写份心得体会，后天开会我要逐一检查。
另外，各街道要立即整顿辖区商铺，绝不能再发生欺客行为！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王卫东同志留下。”
王卫东点头应下，其他街道干部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此前王卫东只在轧钢厂周边小有名气，如今算是全区街道干部都认识他了。
回去后免不了要打听他的底细。
不过这事是福是祸还不好说——毕竟供销社售货员这类职位多是关系户，整顿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
这些习惯了被顾客捧着的人，现在要反过来服务群众，心里肯定不痛快。
王卫东提建议时就想到了这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