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国家美术馆。一场名为“不息之脉——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传统转译”的大型展览开幕。展览汇集了数十位不同年龄段、不同媒介的艺术家的作品，涵盖绘画、雕塑、装置、影像、数字艺术等多种形式，共同探讨传统文化资源在当代语境下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林瀚和秦思云在媒体日之后，选了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前去观展。展厅里人不多，安静而肃穆。
展览策划得很有深度。并非简单堆砌传统符号，而是试图展现艺术家们如何深入传统内核，与当代社会议题、个人生命体验、乃至全球性对话发生碰撞与融合。有的作品以极简的现代语言重构古典园林意境；有的用废旧工业材料编织出山水长卷的肌理；有的通过算法生成动态的、永不重复的“数字书法”；有的则聚焦于即将消失的方言、手艺，用多媒体手段记录并赋予其新的叙事。
林瀚在一组摄影作品前驻足良久。这组作品记录了一位艺术家与几位偏远地区民间剪纸艺人的长期合作：艺术家不干预创作，只是提供不同的现代纸张材料（如感光纸、金属箔）和拍摄记录。艺人们用传统的剪刀和思维，在这些新材料上剪出他们熟悉的神话故事、生活场景，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带有当代抽象感和材料美感的全新视觉震撼。作品旁边，播放着艺人们的访谈，他们朴实地说：“没想到这洋纸（指新材料）也能剪，剪出来还挺好看，像梦里的景。”
另一件大型装置作品，是用成千上万片废弃的电路板、芯片、数据线，精心拼贴、焊接成一幅巨大的《千里江山图》的轮廓。远看是青绿山水的磅礴气韵，近看则是冰冷电子元件的精密与废弃物的沧桑。作品名称为《山水芯片》，简介写道：“尝试连接古典山水精神与信息时代的物质遗存，追问永恒的自然观在电子废墟中的回响。”
林雪“溯源与再生”项目的部分过程记录和成果，也在一个独立的影像展区播放。屏幕上，侗族织娘苍老而灵巧的手在织机间穿梭，林雪和团队与她们讨论新的色彩搭配，巴黎工作室内跨国团队的激烈争论，最终成衣在t台上与古老织锦纹样对话的瞬间……旁边附有详细的文字说明，阐述项目理念。
秦思云看得很投入，尤其对那组剪纸摄影和林雪的项目影像感触颇深。“你看，传统不是死的，它在遇到新的材料、新的目光、新的问题时，能爆发出这么强的生命力。”她对林瀚说。
林瀚缓缓走在展厅里，心中震撼。他看到的不仅是艺术的创新，更是一种深沉的文化自信与从容。这些艺术家没有匍匐在传统脚下，也没有割裂传统盲目追新，而是以平等的、对话的、甚至挑战的姿态，与传统进行着创造性的互动。他们深入传统的“脉”，却呼应当下的“息”，让古老的精神在全新的媒介和语境中，生生不息。
这让他联想到自己曾经推动的许多改革。其内核，何尝不是一种对既有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不是全盘否定，也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在深刻理解其精髓与局限的基础上，引入新的元素、新的思维、新的机制，使其焕发新的生机，解决新的问题。
展览中很多作品涉及环境、科技、城乡、记忆等全球性议题，但表达方式却根植于中国独特的美学体系和哲学思考。这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具有辨识度的当代语言。林瀚感到，这种文化上的主体性和创造性，与他在其他领域看到的科技自立、治理创新一样，都是国家走向成熟、民族迈向复兴的重要维度。
在展览的留言簿上，他看到许多年轻人的留言，充满热情和思考：“传统不是包袱，是密码。”“看到了一种不卑不亢的现代中国美学。”“感动于这种深度的对话，而非浅薄的符号挪用。”……
观展结束，两人在美术馆的咖啡厅坐下。秦思云还在回味：“真好。感觉我们的文化，真的活过来了，而且活得很有精神。”
林瀚点点头，若有所思：“这种‘活’，不是复古，而是新生。它需要一代代人，像这些艺术家一样，既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又有开阔的当代视野和扎实的实践能力。教育、环境、社会氛围，都很重要。”
他想起曾卫国笔记里对文化建设的零星思考，想起自己《静观琐记》中关于文明传承的章节，也觉得有了更鲜活、更具体的例证。文化自信，不是喊出来的，是在这样一个个具体的、充满创造力的实践中，自然生长出来的。
这次观展，像是一次精神的充电和视野的刷新。它让林瀚看到，在他熟悉的治国理政、经济发展领域之外，在更广阔的文化艺术疆域里，同样上演着激动人心的创造与转型。而这一切，共同构成着一个文明古国走向现代复兴的壮丽图景。
他将把这次观展的感受，融入写作。或许，《静观琐记》的最终章，应该留给文化和精神——那片决定一个民族能走多远的、更深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