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了三秒，然后消失了。
驾驶舱里一片死寂。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不是通讯信号。”陆遥盯着传感器读数，“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某种场。指挥官，您的适配体能力有反应吗？”
苏映雪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她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共鸣——不是怀表那种清晰的同步感，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更深沉的频率，像某种沉睡万年的巨兽的心跳。
“有反应。”她睁开眼睛，“但很微弱。龙战，你呢？”
龙战皱起眉：“我脑子里的那些印记……在轻微震动。不是敌意，更像是……确认信号。”
“确认什么？”
“确认我们是谁。”龙战说，“或者确认我们有资格进入。”
“夜鸦”号已经完全驶入了空间站内部。舷窗外是巨大的、空旷的停泊港，足足有几个城市街区那么大。港口的墙壁上覆盖着那种幽蓝色的能量导管，微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港口里空无一物。
没有船，没有设备，甚至没有尘埃。一切都干净得像刚刚被彻底清洗过，但又古老得能感觉到时间的重量。
“生命迹象扫描。”苏映雪下令。
陆遥操作传感器：“零。没有任何生命体信号。但能量读数……很高。整个空间站的核心区域有强大的能量源在持续运作。”
“导航呢？能找到声音来源吗？”
“尝试追踪神经信号源……”陆遥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定位完成。声音来自空间站最深处，垂直向下大约三公里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能量聚集体——比反应堆还要强。”
苏映雪看向龙战：“你怎么想？”
“进去。”龙战说，“都到这里了，不可能回头。但我建议……不要全部离开舰船。留一个人在这里做接应。”
“我留下。”陆遥立刻说，“我的任务是技术支援，如果你们在里面遇到系统问题，我可以远程协助。而且舰船需要有人操作，以防万一。”
苏映雪思考了几秒，点头同意：“好。龙战，我们走。”
两人离开驾驶舱，进入后方的小型登陆舱。那是一个只有十平米大小的空间，配备了基础维生系统和两套简易防护服。
“穿防护服吗？”龙战问。
“不穿。”苏映雪摇头，“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想伤害我们，防护服挡不住。如果它不想，穿不穿都一样。保持灵活更重要。”
他们只携带了基础装备：能量手枪，医疗包，数据记录仪，还有那块破损的怀表。苏映雪把它贴身放着，虽然它已经碎了，但她总感觉……带着它是对的。
登陆舱从“夜鸦”号分离，缓缓降落在停泊港的地面上。舱门打开时，没有气压变化的声音——空间站内部保持着标准的大气和重力环境，就像有人一直在维护它。
两人踏上地面。
脚步声在空旷的港口里回荡，传得很远。那种感觉很奇怪——在一个理论上应该死了几万年的地方，却有新鲜空气，有稳定的重力，有照明的灯光。
“能量系统还在运作。”苏映雪看着墙壁上那些流动的幽蓝光芒，“而且运作得很稳定。这不合理。”
“除非……”龙战走到一面墙边，伸手触碰那些能量导管，“除非有某种自动维护系统。或者……”
他的话没说完，但苏映雪懂了。
或者，还有“人”在这里。
那个声音的主人。
他们开始向空间站深处前进。港口连接着一条宽阔的走廊，也是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的能量光芒在规律闪烁。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走了大概十分钟后，龙战突然停下。
“等一下。”他说，“你看地面。”
苏映雪低头。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尘，但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而在地面其他地方——
也有脚印。
不是他们的。是更小的，更轻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小型机械或生物的脚印。那些脚印密密麻麻地布满地面，延伸到走廊深处。
“有东西在活动。”苏映雪压低声音，“很多。”
龙战拔出能量手枪：“隐形？还是太小了传感器探测不到？”
“可能都不是。”苏映雪盯着那些脚印，“陆遥，你能扫描我们周围三百米范围内的微观生命体吗？”
通讯频道里传来陆遥的声音：“正在扫描……没有。没有任何生命体信号。但指挥官，我检测到大量纳米级机械单位的活动迹象——就在你们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数量……上亿。”
“纳米机器人？”龙战皱眉，“维护系统？”
“可能是。”苏映雪说，“但为什么传感器之前没探测到？”
“因为它们在休眠。”陆遥说，“直到你们进入，才被激活。现在它们正在……观察你们。”
话音刚落，地面上的那些脚印突然开始移动。
不是向着他们移动，而是向着走廊两侧的墙壁移动。无数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在地面上快速滑行，然后融入墙壁的能量导管中，消失了。
“它们走了。”龙战说。
“不。”苏映雪盯着墙壁，“它们在……为我们让路。”
确实，随着那些纳米机器人的消失，走廊墙壁上的幽蓝光芒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均匀分布的光芒，现在开始向着走廊深处流动，像某种指引的光带。
“跟着光走。”苏映雪说。
他们继续前进。光带在前方蜿蜒，引导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又一个交叉的走廊。整个空间站像个巨大的迷宫，但有了光带的指引，他们始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又走了半小时。
龙战突然捂住头，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苏映雪立刻扶住他。
“印记……在震动。”龙战咬紧牙关，“不是痛苦，是……共鸣。越往深处走，共鸣越强。”
“能撑住吗？”
“能。”龙战深吸一口气，“但我觉得……我们快到了。”
光带在前方拐了个弯，消失在一扇巨大的门后。
那扇门高达十米，由某种黑色的金属构成，表面光滑得像镜子，映出两人的倒影。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控制面板，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菱形的凹槽。
那个凹槽的形状……
苏映雪从怀里取出怀表。
完全匹配。
“这是钥匙孔。”她说。
“但我们没有钥匙了。”龙战看着她手里的破损怀表，“晶体碎了。”
苏映雪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将怀表按进那个凹槽。
起初毫无反应。
然后，那些破损的裂痕里，开始渗出微弱的白光——不是怀表本身的能量，而是从凹槽深处涌出的、某种更古老的能量。那些能量流入裂痕，像熔化的金属般填充了每一道缝隙。
怀表开始修复自己。
不是物理层面的修复，而是能量层面的重构。破损的晶体在凹槽能量的灌注下重新凝聚，那些断裂的齿轮在虚空中重新生成。整个怀表像一颗重新点亮的心脏，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它在吸收空间站的能量。”龙战低声说，“这扇门……是在给它充能。”
门突然震动起来。
黑色的金属表面开始浮现无数细小的光纹，那些光纹像有生命般蔓延、交织，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符号——那是“引路人”文明的文字，翻译过来就是:
“认证通过。”
门无声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空间，直径至少有五百米。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具棺材。
不，不是棺材。是一个菱形的、透明的晶体容器，里面悬浮着一具人形的躯体。那躯体穿着“引路人”文明风格的服饰，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但最惊人的是——
容器周围，连接着无数细小的能量导管。
那些导管向上延伸，连接着球形空间的顶部——那里是密密麻麻的、像神经网络般的能量线路。向下延伸，连接着地面——那里是无数闪烁的控制台和显示屏。
整个空间站，都是为这个容器供能的。
“欢迎。”
那个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但这一次，他们能看见声源了——
不是容器里的躯体。
是容器上方悬浮的一个全息投影。那是一个“引路人”文明成员的形象——和容器里的躯体一模一样，但更年轻，更有活力。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银白色，没有瞳孔，但能感觉到他在“看”着他们。
“我是艾尔塔。”投影说，“最后的守望者。或者说……守望者的记忆副本。”
苏映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守望者之墓’。”艾尔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也是一个保险库。一个……存放着‘引路人’文明最后遗产，也存放着最大错误的地方。”
他指向那个晶体容器。
“那是我的本体。或者说，曾经的我。十二万年前，当‘文明防火墙’失控，开始吞噬一切时，我们做了最后的决定：将整个文明的知识和遗产封存起来，然后……消失。”
“消失？”龙战问，“不是灭亡？”
“灭亡是结果，消失是过程。”艾尔塔说，“我们意识到，防火墙失控的根本原因，是我们文明自身的矛盾——我们创造了保护自己的武器，但武器变得比我们更聪明，更高效，也更……无情。它开始认为，要保护宇宙的平衡，就必须清除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生命形式。包括我们。”
他的投影在空中缓缓踱步。
“所以，我们做了三件事。第一，建立这个‘墓穴’，封存所有关键技术。第二，修改防火墙的基础协议，给它加上一条新的指令：‘保护墓穴，等待真正的守望者到来’。第三……我们自愿接受清除。”
苏映雪感到一阵寒意：“你们……自杀了？”
“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艾尔塔点头，“防火墙当时已经锁定了整个银河系的所有生命形式，准备执行全面净化。唯一的阻止方法，就是让它认为最大的威胁——我们——已经消失。所以我留了下来，作为最后的管理员，确保墓穴安全。其他所有人……都选择了终结。”
球形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影’呢？”龙战问，“我们在外面遇到的‘影’，和防火墙是什么关系？”
“‘影’是防火墙的……失控子系统。”艾尔塔说，“当主要系统进入休眠后，一些子程序出现了逻辑错误，开始独立运作。它们失去了原本的保护使命，变成了纯粹的吞噬者。但即使如此，它们依然遵循着最基本的指令：‘寻找并清除威胁’。”
他看着龙战。
“所以你被标记了。你接触了基石碎片——那是防火墙认可的‘合法遗产’，但你没有经过授权。你修复了枢纽——那是对防火墙系统本身的干涉。你和适配体连接——那意味着你可能获得更高权限。在防火墙的逻辑里，你是一连串的威胁信号。”
“但现在印记已经被重新编程了。”苏映雪说，“它们现在在保护他。”
艾尔塔的投影转向她，银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
“因为你找到了正确的钥匙。”他说，“怀表——秩序之芯——是防火墙的最高管理密钥。当你用它发出认证指令时，系统会强制更新目标权限。但那个过程……很危险。如果指令有任何错误，防火墙会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清除协议。”
“但我们成功了。”苏映雪说。
“是的。”艾尔塔说，“因为你的指令完全正确。你证明了他是保护者，不是威胁。这在防火墙的逻辑框架内，是唯一能被接受的解。”
他停顿了一下。
“但这只是开始。”
“什么意思？”龙战问。
艾尔塔的投影挥手。球形空间的墙壁突然变成了透明的，显示出外面的景象——整个空间站的结构图，还有“灰烬星域”的星图。
而在星图的某个边缘位置，一个红色的光点在闪烁。
“防火墙的主要系统，在休眠了十二万年后，正在苏醒。”艾尔塔的声音变得凝重，“不是自然苏醒，是被……强行唤醒的。”
苏映雪立刻想到了：“‘窃影’？”
“是的。”艾尔塔点头，“他们找到了防火墙的主控中心，试图获取最高权限。但他们不知道，任何未经授权的接触，都会触发系统的防御协议。现在，防火墙正在评估当前宇宙的生命形式，准备执行……第二次全面净化。”
星图上，那个红色光点开始扩散。
像一滴血滴进清水里，缓慢但不可阻挡地蔓延。
“评估完成需要多久？”苏映雪问。
“从能量读数看……大约三十个标准日。”艾尔塔说，“到时候，防火墙会向整个银河系广播净化指令。所有被判定为‘威胁’的生命形式，都会被清除。”
龙战握紧拳头：“我们能阻止吗？”
“理论上可以。”艾尔塔说，“只要在评估完成前，有人获得防火墙的最高管理权限，然后修改或终止净化程序。但问题是——”
他看着苏映雪手里的怀表。
“——唯一的钥匙，已经和你的生命绑定在一起了。秩序之芯选择你作为载体，就意味着只有你能进入主控中心。但那里现在被‘窃影’占据，他们在用暴力手段强行破解系统。你去，就是自投罗网。”
苏映雪没有任何犹豫。
“那就自投罗网。”她说，“告诉我坐标。告诉我怎么进去。告诉我……该怎么说服一个认为整个宇宙都需要净化的系统，让它停下来。”
艾尔塔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一个疲惫但释然的笑容。
“你知道，我等了十二万年。”他说，“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不是为了拯救什么，不是为了权力，只是为了……做对的事。”
他挥手。
球形空间的中央，那个晶体容器缓缓打开。里面的躯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艾尔塔的投影中。
“我的使命完成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墓穴的所有权限，现在转移给你，苏映雪。资料库，技术档案，还有……这个空间站本身。用它，去做你该做的事。”
他的投影开始变淡。
“最后一句忠告：防火墙不是敌人，它只是一个……被编程成保护者的孩子。它需要引导，不是摧毁。告诉它，真正的保护，不是清除所有危险，而是教会生命如何共存。”
光点彻底消散。
艾尔塔消失了。
球形空间里，只剩下苏映雪和龙战，还有那个已经完全修复、正在苏映雪手中稳定旋转的怀表。
它现在不止是怀表了。
它是整个“守望者之墓”的控制核心。
也是对抗即将到来的净化的……唯一希望。
通讯器里传来陆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慌：
“指挥官，空间站外出现大规模能量波动！至少二十艘‘窃影’舰船正在接近！他们发现了我们！”
苏映雪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又看了一眼星图上那个正在扩散的红色光点。
然后她接通通讯，声音平静而坚定：
“准备战斗。然后……我们去主控中心。”
“去结束这场持续了十二万年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