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丁陌去了趟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安排明天的装卸任务,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计划表。
“竹下先生,明天有三船货要卸,两船橡胶,一船五金零件。都是‘雷霆计划’要用的,时间有点紧。”
“按计划办就行。”丁陌顿了顿,“最近码头这边,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老陈想了想:“特别的消息……倒是听船老大们闲聊,说太平洋航线最近不太平。有个跑南洋线的船长说,在菲律宾附近看到美国军舰比平时多,好像在搞什么演习。”
“美国军舰?”丁陌心里一动,“具体什么地方?”
“好像是……珍珠港?”老陈不太确定,“反正是个美国在太平洋的基地,离咱们这儿远着呢。”
珍珠港。这个名字从老陈嘴里说出来,让丁陌有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历史就在这些零碎的传闻里,一点一点拼凑出本来的面目。
“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老陈压低声音,“特高课那个小林委员,昨天又来了一趟。这次没查记录,就问了几个船老大最近跑南洋线的情况,特别问了有没有看到美国军舰的动向。”
丁陌点点头。小林也在关注太平洋局势,这说明东京那边可能已经有风声传下来了。连上海这边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知道了。”丁陌说,“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关于太平洋、关于美国军舰的消息,都记下来告诉我。”
“明白。”
从码头出来,丁陌沿着江边慢慢走。江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几个码头工人扛着麻袋从他身边走过,嘴里呵出白气,抱怨着天气冷、活儿重。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但丁陌知道,这种平常维持不了几天了。十二月七日,就在一周之后。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改变。
他需要让他的网络,在这场巨变中,不仅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
傍晚,丁陌去了李爷的茶馆。
茶馆里客人不多,周明在柜台后面理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看见丁陌进来,他抬起头:“竹下先生,李爷在后院。”
丁陌往后院走。李爷正在天井里喂那只画眉,看见他,放下鸟食。
“竹下先生,里边请。”
两人进了雅间。李爷给丁陌倒上茶,这才坐下。
“竹下先生,您上次说的那批货,渡边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丁陌说,“最近查得严,可能要等等。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您说。”
“接下来一个月,可能不太平。”丁陌喝了口茶,“我听到些风声,太平洋那边可能要出事。一旦出事,上海这边也会受影响。你的茶馆,要多留意来往客人的谈话,特别是关于战争、关于物资、关于运输的消息。”
李爷神色凝重起来:“要打仗了?”
“可能。”丁陌没有说透,“总之,你多留心。还有,黑市上药品的价格,你盯着点。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平洋真出了大事,盘尼西林这些药,价格可能会涨。”
“我明白。”李爷点头,“我这就去跟几个做药材生意的朋友打招呼,让他们有货先留着。”
“另外,”丁陌顿了顿,“你手头那些锡锭,先别急着出。等风声过了再说。”
“好。”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丁陌叫了辆黄包车,没回公寓,而是去了法租界。
---
霞飞路二十六号,书房里亮着灯。
渔夫正在看书,看见丁陌进来,放下书,摘下眼镜。
“丁陌同志,这么晚过来,有事?”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丁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下来一个月,运输可能会很困难。我建议,根据地那边,提前储备一些急需物资,特别是药品。”
渔夫皱了皱眉:“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算是吧。”丁陌说,“太平洋那边,局势很紧张。日本和美国,随时可能打起来。一旦开战,上海的管控会更严,运输线路会更难走。”
“情报可靠吗?”
“可靠,但还不确定具体时间。”丁陌说,“总之,提前准备总没错。渡边那边下批货,我尽量按时送到。但你们那边,也要做好接应不上的准备。”
渔夫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通知根据地,让他们做好准备。”他看着丁陌,“丁陌同志,你自己也要小心。这种时候,最容易被波及。”
“我会的。”
从霞飞路出来,夜风更冷了。丁陌沿着街慢慢走,脑子里还在完善他的规划。
渔夫这边打过招呼了,李爷那边交代过了,老陈那边也提醒了。现在,就剩最后一步——军统那边。
他不能直接去找杜月峰,那样太刻意。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军统主动来问“最近有什么情报”。那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那份模糊的预警递出去。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丁陌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远处的领事馆尖顶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更远处,黄浦江静静流淌,江面上偶尔有船灯划过,像流星坠入黑暗。
一周。
还有一周,历史就要翻开新的一页。
而他,已经布好了局。
转移特高课的调查,巩固在军统的地位,强化自己的网络,保证自身的安全——这四个目标,都将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一步步实现。
丁陌关上窗,拉上窗帘。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他在黑暗中站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
惊世的预言,不需要说出口。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落下一颗恰当的棋子。
而棋盘,已经铺开。
现在,只等那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