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居然藏着七八名壮汉。
清一色紧身黑衣,手握鹤嘴镐,镐尖雪亮,握柄拳头青筋暴胀,眼睛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门外。
大狗摆摆手,满脸堆笑:“别紧张、别紧张,这两位都是鸦门兄弟,你们睡吧、睡吧。”
咣!
房门关上。
屋内黑咕隆咚,但无弃明显感觉,窗后人影晃动,数双眼睛正在监视院中一举一动。
大狗蹲下身,将搭在洞口的竹梯推开,起身走到酱缸旁边,双手抓住缸口,用力一转。
吱——
石板升起,遮住洞口严丝合缝,哪怕仔细看,也不容易发现。
大狗扛着瘦猴尸体,拉开门闩打开院门。
门外就是埠头,台阶下一条小船停靠河边,船首缆绳拴在木桩上,船尾竖着一根竹篙,深深插入河底。
大狗探头环顾四周,柳枝随风轻拂,两岸寂静无人,远处巷子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蹑手蹑脚走下埠头,将尸体轻轻放在船上,转身挥挥手,压低声音:“快点。”
蒙饼第二个上船,脚刚站上船板,船身摇晃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瘦猴胸口,把瘦猴脑袋挤在两腿之间,姿势曼妙引人浮想联翩。
船尾猛地翘起,幸亏大狗死死拽住缆绳,总算没翻船。
哗哗、哗哗,浪花溅到岸上,浇湿大狗裤腿。
大狗抬起袖管,擦拭额头冷汗,转头一看,无弃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你干嘛啊?还要我抱你啊?”
无弃问:“你去哪儿?”
“我送你俩去一个安全地方,先躲一晚,明天问问辛爷,后面怎么安排。”
“你送蒙饼去吧,我要回去一趟。”
花娘正雇人劫官船救自己,必须赶紧通知她停止,万一走漏消息,哪怕计划没实施,也是要杀头的。
“不准回去!从现在起,你和蒙饼谁都不准露面!”
“我朋友正准备劫船救我呢,我必须让她知道我出来了。”
“你不用说,明后天她也会知道。”
“不行不行,这是杀头的死罪,一刻也不能耽搁。”
无弃直摇头。
大狗脸色一沉:“你他妈以为我跟你商量呢?”伸手摸向腰间短斧。
蒙饼坐在船上,拽拽无弃裤管,小声提醒:
“大狗哥一向直来直去,就连我伯父也要给几分面子,你千万别把他惹毛了,万一闹起来,咱们谁也走不了。”
无弃没再吭声,跳上船,坐在船首。
大狗最后上船,拔出船篙,轻轻一点,小船无声无息离开埠头。
正值深夜,河道静悄悄,岸边黑灯熄火,居民早已进入梦乡。
蒙饼终于忍不住,问道:“大狗哥,刚才那些黑衣人是谁啊?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啊?”
“哦,他们不是鸦门的人。”
“那是什么人?好像不是什么善茬。”
“嗯……他们……”大狗支支吾吾:“他们是辛爷请来的。”
“请他们干嘛?”
“……”大狗默不作声。
“是不是挖地道啊?”
无弃插了句嘴。
黑衣人手里不是一般铁镐,而是鹤嘴镐,专门挖矿用的,这帮人应该是矿工。
“……”
大狗仍不回答。
小船没走多远,经过一个岔口,往左一拐,拐进另一条宽敞水道。无弃伸头望去,岸边高墙耸立,楼宇巍峨气派,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他先是一愣,立刻认出来:“这是风眠伯府?!”
“没错啊。”
蒙饼用力点点头:“风眠伯府本来就跟贲卫府靠在一起,我们只是绕了个圈,从伯府前面绕到后面。”
啧啧,敢在风眠伯眼皮子底下,挖地道、走私禁品,鸦门胆子挺肥啊……
无弃忽然脑子一闪。
难不成,鸦门想把地道挖进风眠伯府,从府里偷东西出来?
这倒真有可能,偷盗本就是鸦门专业活。
他转头偷偷望向大狗,没想到这家伙正在看自己。
二人结结实实相互对视。
大狗眼神冷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意思很明显,少他妈跟老子耍花招。
无弃站起身。
大狗眉头一皱:“你想干嘛?”
“别紧张。”无弃一边说一边解裤腰带:“我撒泡尿。”
蒙饼先慌了神:“你别在船头尿啊,全飘到我脸上,你要不到船尾去。”
“好啊。”
无弃慢条斯理往后走,经过船中间,蒙饼已经占的满满当当,必须从他肩膀跨过去。
无弃手脚并用好似翻墙。
先跨过右腿,再跨有伤的左腿,故意脚尖勾到蒙饼肩膀,“哎呀”一声,一头扎进河里,咕嘟嘟、咕嘟嘟沉到水底。
他施展“龟息之法”,蹲在水底一动不动。
大狗识破他的诡计,骂了句:“妈的,敢玩老子!”
挥动竹篙疯狂乱戳,哗、哗、哗,篙尖包着铁皮,跟长矛一样,无弃炁脉被封,一旦扎中,非死即伤。
河水并不深,无弃眼睁睁看着竹篙裹的气泡,出现在身体前、后、左、右,每次都相差不远。
蒙饼上面不停劝说:“大狗哥,算啦算啦……这小子肯定跑了……别白费力气啦……咱们赶快走吧……让人看见就完蛋啦……”
大狗没听他的,折腾了一顿饭功夫,悻悻撑船离开。
无弃等船走远,浮上水面,水淋淋爬上岸。
此处乃伯府后门,墙外竹林茂密。
他蹑手蹑脚走进林子,脱个一丝不挂,一件件拧干,再重新穿上。
他原路往外走,在林子入口附近,忽然听见竹枝摇晃,呼哧呼哧有声。
心里一惊。
我去,该不会是埋伏的强盗吧?他妈敢在伯府旁边打劫,脑子含水不低啊。
换作别人肯定避之不及,自己一屁股事,哪有心思管别的。
偏偏无弃不是别人。
他踮起脚尖,偷偷溜过去,凑近一瞅……哟嗬,原来不是强盗,一辆黑色马车。
黑色的马、黑色车厢,车辕、车轮也是黑色的,藏在幽暗树丛中,与夜幕完全融为一体。
若不是马儿呼哧喘气,他根本发现不了。
哈,天助我也!
有车坐不用冻嗦嗦、拖着伤腿走回去啦。
无弃兴奋的快步上前。
他一边走,一边伸手摸钱袋,忽然想起下午入狱时,被狱卒搜走了。
算了,跟车夫商量商量,到了彩衣栈再付。
他车头车尾、车里车外,甚至四周草丛都找个遍,找来找去,不见车夫踪影。
嘿嘿,嘿嘿嘿。
既然没人要嘛,谁捡到就是谁的。
无弃解开缰绳,贱兮兮坐上车头。
毕竟做贼心虚,对马儿出奇的尊重,小心翼翼策动缰绳,慢慢驶出树丛。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用余光窥探望楼上的守卫,只要对方表现异常,立刻驾车狂奔。
守卫没有任何反应,静静看着马车,在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离开。
晚上街道空旷宁静,蹄铁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哒哒、哒哒,声音传出很远。
无弃怕遇上巡逻的贲卫,不敢走大街,只在小巷间钻来钻去,经常遇到死胡同,不得不重新退出来。
天色渐渐发亮,街上越来越热闹。
呼——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走大街啦。
他赶到西城门,刚刚开门不久,门口守卫精神抖擞,盔甲鲜明手执长戟,左顾右盼虎视眈眈。
行人车辆进进出出,行色匆匆没有丝毫耽搁。
无弃若无其事驾车往外走。
“站住!”
四名守卫呼啦上来,挺戟将马车围在当中,厉声大喝:“大胆毛贼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