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拾荒者公会”的麻烦，会先以泼油漆、砸玻璃或者半夜放哀乐的形式到来。
结果，他们派来了一位“说客”。
一个穿着唐装、拄着拐棍、笑容和蔼得像隔壁退休老校长的小老头。
他递上一张烫金名片，上书：“陈氏家族外事理事，陈继业”。
开口第一句话是：“林小友，老夫此来，不为纷争，只为化干戈为玉帛。”
第二句话是：“不知小友，可曾听过‘陈家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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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的警告言犹在耳，“拾荒者公会”像一群潜伏在暗处的鬣狗，伺机而动。林守拙和苏瑶都提高了警惕，苏瑶甚至真的去咨询了安装更高级别安防系统和保险的事宜，虽然被林守拙以“没必要，麻烦”为由暂时搁置。
然而，预想中的泼漆、砸窗、骚扰顾客等低层次报复并没有立刻出现。相反，在“金鼎实业”事件过去大约一周后，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敲响了“忘忧园艺店”的门。
来者是一位老者，看上去约莫七十岁，身材清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合体的深灰色唐装，手里拄着一根光滑的枣木拐杖。他步履沉稳，面容和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气质儒雅，像极了大学里退休的老教授或者哪个书香门第的尊长。
苏瑶见到他时，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哪位喜欢传统文化的老顾客。老者却先对她微微颔首，然后目光直接投向正躺在摇椅上听雨声的林守拙。
“这位，想必就是林守拙林小友吧？”老者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冒雨来访，打扰了。”
林守拙坐起身，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老者的外表无懈可击，但他那双隐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异常清明锐利，偶尔闪过的精光，绝非普通老人所有。更重要的是，林守拙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陈旧墨香、檀香以及一丝……市井狡黠的气息。这不像“藤蔓星辰”那种带着自然或出尘感的能量，也不像“骨哨组织”的阴冷诡秘，更像是……一种深谙世俗规则、懂得藏锋于鞘的“老江湖”味道。
“老先生是？”林守拙示意苏瑶搬来椅子。
老者从容坐下，从唐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素雅却质感极佳的名片，双手递上。“老朽陈继业，忝为陈氏家族外事理事。今日冒昧前来，乃是受人之托，也是为化解一段不必要的误会。”
名片入手微沉，边缘有精致的烫金纹路，正中是“陈继业”三个苍劲的楷书，下方小字是“陈氏家族外事理事”，还有一个座机号码，再无其他信息。
陈氏家族？林守拙搜索记忆，本地似乎没什么特别显赫的“陈氏家族”。他看了一眼苏瑶，苏瑶也微微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陈老先生，”林守拙将名片放在一旁，“不知您说的‘误会’，指的是？”
陈继业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习惯动作），笑容不变：“前几日，是否有一些不开眼的社会闲散人员，打着‘金鼎实业’的旗号，来贵店滋扰？还口出狂言，冲撞了林小友和苏小姐？”
林守拙挑眉：“是有这么回事。陈老先生和那些人有关系？”
“非也，非也。”陈继业连忙摆手，一副“千万别误会”的表情，“那些不过是些底层跑腿的蝼蚁，受人钱财，替人卖力罢了，上不得台面。老朽此来，正是代表真正‘管束不力’的主事者，向林小友致歉，并希望能化解这段梁子。”
“主事者？”苏瑶忍不住插话，“是‘拾荒者公会’？”
陈继业看了苏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苏小姐消息灵通。不错，正是那个不成器的松散组织。不过，‘拾荒者公会’鱼龙混杂，真正能在里面说得上话、管得了事的，也就那么几支。这次冒犯贵店的，是其中一支不懂规矩的新丁，已经被惩戒了。老夫受公会里几位老友所托，前来赔礼，并保证类似事件，绝不会再发生。”
他说得诚恳，姿态也放得很低，一副“我们是来讲道理、求和解”的姿态。
林守拙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受公会里几位老友所托”？“真正管束不力的主事者”？这老头，恐怕不仅仅是“说客”那么简单。他很可能就是“拾荒者公会”里某个派系的头面人物，或者与其中高层有极深关联。亲自上门“致歉”，既是展示诚意（或者说忌惮），也是在试探林守拙的态度和底线。
“陈老先生言重了。”林守拙语气平淡，“一场误会，过去了就算了。只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小本经营，也不想招惹是非。”
“林小友大气！”陈继业抚掌笑道，“既然如此，老朽就放心了。为表歉意，一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他示意了一下身后（林守拙这才注意到店门外雨檐下，还默立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壮汉走进来，将木盒放在柜台上，又无声退了出去。
陈继业亲自打开木盒，里面是两只包装古朴的长条形木盒。“这是两支老山参，年份尚可，聊作压惊之用。另外，”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这是‘拾荒者公会’名下几家正规回收站的贵宾卡，持卡消费永久八折，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欢迎林小友和苏小姐惠顾。”
礼物不算特别贵重，但很实用，姿态也到位。既给了面子（老山参），又给了实惠（贵宾卡），还暗示了“我们也有正经生意”。
林守拙没有推辞，让苏瑶收下了。对方既然摆出这种“江湖事，江湖了”的讲和姿态，他若一味拒绝，反而显得不近人情或者胆小怕事。
见林守拙收下礼物，陈继业笑容更盛，话锋却悄然一转：“林小友年纪轻轻，却能让‘藤蔓星辰’那样的组织都另眼相看，甚至亲自派人来接触，真是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啊。”
果然来了。真正的试探，在这里。
“陈老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人家客气几句，当不得真。”林守拙滴水不漏。
“诶，过谦了。”陈继业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不瞒小友，我们这些在本地经营多年的老家伙，对‘藤蔓星辰’也是略知一二。他们眼光高得很，寻常人物，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小友能被他们看重，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守拙的表情：“‘藤蔓星辰’虽好，但规矩也多，束缚也大。他们研究的东西，离咱们普通人的生活，毕竟远了点。小友若是只想安心经营，过些舒心日子，有时候，反而是我们这些‘接地气’的本地朋友，更能帮上些小忙。”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明显：藤蔓星辰逼格高但麻烦，我们“拾荒者公会”（或者说陈继业代表的势力）虽然上不了大台面，但在本地根基深，能解决实际麻烦，是更“实用”的选择。这是隐晦的拉拢和站队邀请。
林守拙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不解：“陈老先生的意思是？”
陈继业呵呵一笑，不再深入，转而问道：“不知林小友，可曾听说过‘陈家四爷’？”
又一个新名字。林守拙摇头：“未曾听闻。”
“四爷是我们陈氏家族里，一位真正了不得的人物。”陈继业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仰之色，“他老人家常年深居简出，但眼界、手段、人脉，非我等所能及。尤其对奇人异士、古玩珍品、乃至一些……嗯，超乎寻常的事物，颇有研究和兴趣。”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守拙：“四爷近日得了一件有趣的古物，心中有些疑惑，想邀请几位有见识的朋友，一起品鉴品鉴，顺便喝喝茶，聊聊天。四爷听说林小友是养花的行家，对古物或许也有独到见解，不知小友……可有兴趣，赴个小小的茶局？”
图穷匕见。
前面的赔礼道歉、礼物馈赠、隐晦拉拢，都是铺垫。真正的目的，在这里——邀请林守拙去见那位神秘的“陈家四爷”。
这既是一次更高级别的接触和试探，也可能是一个陷阱，或者两者兼有。
苏瑶在旁边听得心头一紧，看向林守拙。
林守拙沉默了片刻，雨声敲打着窗户，店里一片安静。
“承蒙四爷和陈老先生看得起。”林守拙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不知这茶局，定在何时何地？”
陈继业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林守拙的应允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取出一张素雅的请柬，放在桌上。
“三日后，午后两点，城南‘听雨轩’。届时，老朽会派车来接。”
送走陈继业，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消失在雨幕中，苏瑶立刻关上店门，急切地问道：“老板，您真要去？那个什么陈家四爷，听起来就不好惹！还有那个陈继业，摆明了就是‘拾荒者公会’的头头之一！”
林守拙拿起那张请柬，指尖拂过上面凹凸的“听雨轩”字样和一朵精致的莲花暗纹。
“人家礼数周全，赔礼道歉，又送了礼，现在客客气气地请喝茶。”林守拙淡淡道，“不去，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或者不识抬举。‘拾荒者公会’这种地头蛇，可以不怕，但没必要刻意结死仇。去见见这位‘四爷’，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好。”
“可是，万一有危险……”
“光天化日，知名茶楼，他能把我怎么样？”林守拙笑了笑，“再说了，陈伯不是说了么，‘拾荒者公会’只是鬣狗。这位四爷既然能被陈继业如此推崇，想必不是只会放狗咬人的角色。他若真想对我不利，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苏瑶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那我跟您一起去！”
“不用。”林守拙摇头，“你留在店里。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你留在外面，反而更方便做些事情，比如……给陈伯打电话？”
苏瑶明白了，老板这是让她做外应。她重重点头：“我明白了！老板，您一定要小心！”
林守拙将那支老山参扔给苏瑶：“拿去炖汤，给你压压惊。那贵宾卡……有空可以去看看，说不定真能捡点破烂回来，我看看能不能‘变废为宝’。”
他拿起请柬，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
“陈家四爷……听雨轩……”
“这茶，看来是非喝不可了。”
“也好，看看这城里的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