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刚把断枝放进袖中,官署外便来了个小太监,说是陛下召见,让他即刻入宫。他没多问,整了整衣袍就走。
路上风不大,但他觉得袖子里那截柳枝有点沉。他知道这不是累的,是最近事太多,心神绷得紧。不过帝王召见,总不会是坏事。
御书房门开时,帝王正低头看折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近侍端来茶,退下后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帝王没先谈政事,反而盯着他腰间看了一会儿。陈砚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现是自己那块玉佩露了一角。
“这玉佩……你戴多久了?”帝王问。
“记不清了。”陈砚舟答,“早年得的,一直带着。”
帝王点点头,又问:“你觉得昭宁公主如何?”
陈砚舟手一抖,差点碰翻茶杯。他没想到帝王突然提这个。
他还来不及想怎么回,窗外传来马蹄声。一匹白马从宫道上走过,步伐稳健,银鬃在阳光下闪着光。
马上的人穿着轻铠,发间别着一枚玉饰,正是慕容昭宁。她像是知道里面有人在看,路过窗前时勒了缰绳,马停了一下。
帝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匹马的鞍具,忽然笑了。
“你再过来看看。”他说。
陈砚舟走过去。阳光正好照在马鞍中央,那里有一道浮雕龙纹,形状残缺,边缘弯曲。他摸了摸腰间玉佩,那断裂处的弧度,竟和鞍上的纹路完全对得上。
“巧了是不是?”帝王回头看他,“一块玉,一个鞍,纹路能合在一起,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陈砚舟没说话。他心里清楚,这块玉从来不是普通物件。当年在乡下老屋墙缝里捡到它时,边上还有一张烧了一半的纸,上面写着“龙鳞双印,分属人马”八个字。他以为是哪家孩子乱画的,就没当回事。
可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朕便赐你二人——”帝王一拍桌子,声音响亮。
话没说完,陈砚舟已经拱手低头:“请陛下容臣再想想。”
几乎同时,窗外也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请陛下容臣女再想想。”
两人声音叠在一起,连停顿都一样。
帝王愣住,随即大笑起来,笑得直拍大腿。
“你们倒是默契!”他说,“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想法还能凑成一对。这婚事不办,都说不过去了!”
陈砚舟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那人也松了缰绳,却没有走。她坐在马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只一瞬,又转开。
帝王坐回椅子,笑意未散,语气却变了:“你们真不知道这玉佩和马鞍的来历?”
陈砚舟摇头。
帝王说:“当年先帝身边有个贴身侍卫,战功赫赫,后来不知所踪。临走前留下两件信物,一块玉佩,一副马鞍,说是留给将来能认出它们的人。有人说那是传位信物,也有人说只是旧部纪念。这么多年没人提起,今日却被你们凑齐了。”
屋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没动,但手指悄悄捏住了玉佩边缘。他能感觉到那上面有些细微的刻痕,以前没注意,现在回想,像是某种文字。
帝王看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们若不想现在定下婚事,朕也不逼。可这东西既然现世,就不会再藏下去。北漠那边,怕是也有人盯上了。”
话音刚落,外面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离开,而是调转方向,朝御书房门口来了。
慕容昭宁翻身下马,脚步干脆地走到门前,抱拳行礼:“臣女巡查完毕,特来复命。”
帝王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陈砚舟,嘴角扬起。
“进来吧。”他说,“正好一起听个事。”
慕容昭宁走进来,站到一旁。她没看陈砚舟,但肩膀绷得很直。
帝王从案上拿起一本册子,翻开一页:“昨夜津州急报,沿海有船靠岸,船上全是铁料,登记名目却是丝绸。守城将军查了,这批货打着‘丙三’印记,和火器局账册里的红印一致。”
陈砚舟眉头一跳。
“丙三”这两个字,他已经听了太多次。麻雀送来的纸条,账本上的印章,黑衣人身上的玉坠……现在又出现在走私船上。
他还没开口,帝王已经继续说:“更巧的是,那些铁锭熔之前,被人刻了暗纹。守城将军拓了图样送来,你看像什么?”
他把册子推过来。
纸上是一幅拓印,线条弯绕,组成半个盘龙图案。陈砚舟一眼就认出——和他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屋里三人都没说话。
过了几秒,慕容昭宁忽然开口:“那批铁料,我带人去查。”
帝王点头:“准了。你挑人,要快。”
她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砚舟叫住她。
她停下,背对着他没回头。
“那匹马,”他说,“还用‘追雪’这个名字吗?”
她肩膀动了一下,然后说:“只要你那块玉没丢,它就还是那个名字。”
说完,她走出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帝王看着陈砚舟,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一个骑马,一个挂玉,偏偏谁都不肯先说破。朕活这么大,没见过比你们更慢的。”
陈砚舟没笑。他把玉佩从腰带上解下来,放在桌上。阳光照在上面,那断裂处泛着金光,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渗出来。
“陛下。”他说,“有些事,我不想赶。”
“可有人在赶你。”帝王说,“你不动,别人就会动手。今晚之前,我要你给我一个答复——关于婚事,也关于这块玉到底该不该公之于众。”
陈砚舟抬头:“如果我说不呢?”
帝王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那你就要想好,下次见面的,会不会是拿着刀的北漠使臣,而不是骑白马的公主。”
门外传来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早朝将启。
陈砚舟把玉佩收回怀里,站起身。
“我会在宫里等消息。”他说。
帝王摆摆手:“去吧。记住,有些事拖得住,有些人等不起。”
他走出御书房,阳光刺眼。宫道上空了,只有那匹白马站在不远处,低头啃着石缝里的草。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马脖子。马耳朵抖了一下,没有躲。
他看见马鞍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被磨得模糊,但仍能辨认:
“龙纹为契,人马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