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章程杜明拙已经不太记得了，挨过了几个环节冗长的讲话，升了回国旗，又开始宣誓。
徐逢开始后悔拒绝杜明拙提出的建议，她腿都站酸了。
不是高三统一宣誓，而是各班自己宣誓，领着宣誓的人更是追求把嗓子吼破也不能输阵的气势，嗓子不劈叉都是心不诚。
只不过到14班这儿一下子拐了弯，起头儿的正正常常，嗓子也没劈叉，没那种绝世激情，导致十四班整体吼的比较平淡。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后面的班一看十四班这样，也开始平淡如水，人淡如菊起来，毕竟好的学不会，坏的不用学。
杜明拙听着音量越来越正常的宣誓，和别的家长一起哄笑，笑得肚子痛。
台子上的主持骑虎难下，和想象中的慷慨激昂的场景大相径庭，只好找补，“哎呦这后面的班级怎么听起来气势有点不足啊，是没有信心吗……”
天地良心，徐逢本来没想笑的，结果杜明拙趴在她身上笑得直不起腰，导致徐逢也被传染了，也笑的不行。
她带出来的两张卫生纸是以防万一煽情后，用来装模作样擦眼泪擦鼻涕的，没想到就这样光荣阵亡在了这里，纯浪费。
下一章程是交换信件，音乐起，放了首煽情的歌，氛围已经烘托了一半，老规矩还要讲两句，加上主持人煽情的讲稿，没情还要硬煽。
但是效果显着，煽情工业化，转化率较高，不少家长学生都开始抹眼泪，尤其是女生。
徐逢这把真的没法有感，她的家长既没有苍老的容颜，也没有刺眼的白发，更没有常年劳作的双手，皮肤甚至比她还要白嫩几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赚钱也不辛苦，不但不会用愧疚感绑架她好好学习，还天天怂恿她逃学，自己给自己批假。
她每次酝酿着想淌点不走心的泪，余光瞥到杜明拙帅气逼人·理直气壮·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一路走来母亲早就不在了，父亲常年见不到面，更别提参与她成长了，对于杨淑芬那一家，别说感谢了，恨的牙痒痒都是少的。
到头来这样数了一圈，发现最不容易的竟然是她自己，她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倒不如说最该感谢的是自己，她终于把自己敷衍着稀里糊涂地养大了。
以至于现在最亲的人竟然是杜明拙这个编外人员，一个人生前十七年素昧平生，毫无交集的人，如此魔幻，一切又是如此真实。
但她又由衷地感谢杜明拙，起码没有让她百日誓师一个人站在这里徒留尴尬，起码他的到来仿佛忽然给自己的人生开了简易模式。
在她垂死挣扎之际，杜明拙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这样看来老天爷真是个好编剧，魔幻现实主义才是世间真谛。
杜明拙打开信，里面有两份，他漫不经心地把其中一份抽出来，是两张白纸，两人一人一张，展平a4大白纸，开始在《感恩的心》旋律中念皇帝的新信。
徐逢看着白纸，一言难尽地和杜明拙大眼瞪小眼，觉得十秒前感动的自己简直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关键是杜明拙还用一双纯真无辜的双眼沾沾自喜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个点子简直是聪明绝顶，仿佛徐逢只要敢骂他就是不关爱智障人士。
她就知道杜明拙靠不住，没憋好屁，把事情交给他你就闹心吧。
旁边凌安和他爸双双阵亡，不愧是父子俩，都没写，也拿着手机装模作样。
音乐夹杂着电音，刺啦刺啦地混在旋律里，耳边杜明拙还在跟着唱的陶醉。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歌唱家来的。
杜明拙装模作样的功夫炉火纯青，一看小时候就没少在讲试卷的时候拿高仿样卷充当真卷，徐逢从来没感觉过一首歌的时间能有如此漫长。
其实之前校领导还要各班学《感恩的心》手势舞，结果大家没时间练，也和猪似的学不会，索性作罢，杜明拙当时感叹，家长又不是聋哑人，这一套手势舞到底是感动领导用还是感动社会上的广大人民群众用？
这个消息还是杜明拙在男厕所和别人打秋风时候混来的，王建国一向捂消息捂的很死，不愿意非学习任务扰乱他们学习的军心，因此此项政策王建国还没来及公布，就已经废止，导致大多数十四班人士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说白了这劳什手势舞还不如现场做一套广播体操《舞动青春》来的实在，展示一下一天只睡几小时的僵尸学生的精神风貌，黑眼圈比大熊猫还常见。
这样他还好意思录个视频，方便请师兄弟们集体下山驱鬼，渡化怨气。
杜明拙把信封折了一道，随手塞进徐逢口袋，里面还有两张信纸，笔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他没拿出来，也没提里面还有两张。
徐逢不知道。
他既希望徐逢看也不希望徐逢看，写完就后悔了，他其实也很讨厌煽情的环节，特别是没情硬煽的，因此做了两手准备。但话又说回来，大家有的徐逢都得有，因此他也没扔掉。
杜明拙其实写了，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咽回去了。
不过没有时间给杜明拙犹豫了，神人组织者再创佳绩，打破神近的概念，不知道用哪个脚趾想出来的idea再次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三观，趁热打铁地念出稿子：
“现在，孩子们，家长的拳拳之心我们无以为报，为了微不足道地偿还家长的恩情，为了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让我们对着家长的方向站好，深深鞠躬！”
杜明拙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反应很快，压着嗓子，“群众里面有坏人，我俩平辈我受不起，少想折我寿！！！”
这一鞠躬下去还不是什么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是不是还得谢谢没让人行跪拜大礼？
直接磕一个给他送走算了。
鞠躬能鞠回去，两个人跪在地上对磕可有点像神经病了。
由于学生是排排站，情况明朗，两极分化严重，有的家长笑得不能自已，抖着手拍视频，掏手机比掏抢还快；有的感动的不行，明显在读信环节走了心，还没走出来，眼眶泛红。
“一鞠躬——感谢父母生育之恩……”
有些学生也觉得荒谬，看向台子上，秃头领导镇定自若，还在念稿子。
这部分学生是属于腰杆子比较硬的，弯不下去，但人就是这样，总有人比你先弯，低头的人越来越多，直溜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显眼，压力越来越大。
人从众。
人多为众。
人多势众。
秃头眼神威逼，家长面子也挂不住，先鞠的更是腰都要鞠酸了，把这辈子高兴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苦逼。
徐逢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杜明拙不让她弯，但没办法这一排就剩她一个了，总不能蹲下吧？
杜明拙这次确实慌张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但这种抽象到极致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经历，人没招了被逼急了就容易干蠢事，百年一遇的天才脑瓜子一下子短路了，站起来和徐逢一起鞠。
腰弯下去的时候，视力极好的他看着地面，才反应过来，顿感荒谬。
地面被冬末初春的太阳晒的染上温度，刷了新漆，空气冷冽盈满鼻腔，冻的他鼻尖有点红，两人靠的很近，能闻到徐逢的洗发水和他的香水混在一起的香味，两人的影子印在大地上，彼此对拜，沉默不语，相顾无言。
刹那间，他脑子里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是婚礼流程和遗体告别仪式，二者旗鼓相当：
脑海里的唢呐声震天响，既是哀乐也是喜乐——
“一拜天地——”
“一鞠躬，胸怀坦荡路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