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座η”废弃站深处,下层泵站区域的空气(或者说,勉强维持的循环气体)凝固得如同实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信使一号”那斑驳的艇身静静地卧在简陋的发射导轨上,对准着前方那个由破损装甲板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发射窗口”。窗口之外,是无尽的、冰冷的小行星带虚空。
沙蝎、吴康,以及所有参与计划的幸存者,都退到了临时加固的掩体后方,透过厚重的观察窗(同样是东拼西凑的产物),屏息凝神。每个人的心跳声仿佛都能在死寂中听见。
“能量弹弓系统,最终检查完毕。”负责的工程师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聚变电池残骸能量输出……不稳定,但已接入主回路。跃迁调节器超载程序锁定。定向偏转护盾……看起来还行。”
“发射窗口外传感器,未发现大型障碍物及异常能量反应。”观察哨传来报告。
“好。”沙蝎深吸一口气,独眼中光芒锐利,“‘信使一号’,释放所有外部固定锁,切换至内部应急电源。”
“外部锁扣已释放。”
“内部应急电源启动,导航系统待命。”
“‘信使一号’,就绪。”
“倒计时,十秒。”
冰冷的声音开始倒数。每个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九。”
“八。”
……
“……三。”
“二。”
“一!”
“点火!”
工程师猛地按下了那个由数个老旧开关并联而成的、粗糙的红色按钮!
刹那间,下层泵站区域被一片刺眼欲盲的、不稳定的蓝白色光芒吞噬!
预先连接好的几块聚变电池残骸和能量电容,在跃迁调节器的强制引导和超载下,将内部残存的、暴躁不安的能量,以最野蛮、最不稳定的方式瞬间释放出来!一道粗大得不成比例、边缘不断崩解着能量电弧的狂暴光流,狠狠轰击在“信使一号”后方那简陋的定向偏转护盾上!
“轰——!!!”
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即便在真空中也通过固体结构传来,整个废弃站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发射区域的照明瞬间全部熄灭,只有那狂暴能量释放的光芒映照出所有人惊骇而期待的脸。
定向护盾发挥了部分作用,将大部分能量流偏转向“发射窗口”方向,但自身也在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融化、汽化!逸散的能量乱流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周围的金属墙壁上,留下道道灼痕,引发更多电火花和局部小爆炸!
被这股恐怖推力推动的“信使一号”,艇身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其简陋的外壳在巨大的过载下似乎随时会解体!但它终究……动了!
如同被巨人的手掌狠狠拍出,这艘小小的、简陋的作业艇,化作一道拖着长长不稳定离子尾迹的流光,以远超其自身推进器极限的速度,瞬间冲过了“发射窗口”,撞开几片本就松动的破损金属板,一头扎进了外部冰冷、空旷的虚空!
成功了……吗?
所有人顾不得爆炸余波和飞溅的炽热碎片,扑到观察窗前,用仅存的、未被损毁的光学设备,死死追踪着那道迅速远去的流光。
只见“信使一号”在脱离废弃站后,艇身似乎出现了不规则的翻滚和震颤,其尾迹也变得断断续续,显然是刚才那粗暴的“弹射”对其结构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但它没有立刻解体,也没有偏离预设的大致方向。翻滚渐渐减弱,似乎其内部简陋的姿态调节系统还在努力地工作着。尾部的微型离子推进器也亮起了微弱的、但稳定的光芒,开始提供辅助动力,修正着弹射带来的初始姿态偏差。
它就像一颗被投入黑暗大海的石子,又像一颗逆行的流星,拖着不屈的微光,沿着一条孤独而坚定的轨迹,向着太阳系内部,向着木星的相反方向,缓缓加速,越来越小,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光点,然后……彻底消失在布满星辰的黑色天鹅绒背景之中。
“它……飞出去了……”吴康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能量弹弓系统……损毁百分之八十。部分聚变电池残骸完全熔毁,引发小范围泄露。建议隔离该区域。”工程师报告着代价,但语气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发射区域一片狼藉,焦糊味和臭氧味弥漫。但没有人去在意这些。
第一只“瓶中信”,带着“镇星关”的悲壮、“利刃”的惨烈、以及“收割者”的恐怖秘密,已经被他们用这种近乎原始的方式,掷向了渺茫的希望之海。
沙蝎望着“信使一号”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艘简陋的小艇,能否穿越数亿公里的危险虚空,躲避“收割者”可能的巡逻和拦截,最终抵达某个能被人类接收到的角落?概率微乎其微。
但他们不会只送出一只信使。
“清理现场,评估损失。”沙蝎转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沙哑和坚定,“吴工,还有几艘‘工蜂艇’能修?”
“还有两艘骨架相对完整的,但需要更多时间和零件。”吴康回答道。
“抓紧时间修。我们还有从‘不屈号’和‘黎明号’上拆下来的、更小一些的逃生舱数据记录仪核心吗?”沙蝎问道。
“有,但数量不多,而且需要重新封装和设定导航。”
“全部用上!”沙蝎斩钉截铁,“大的送大的情报包,小的送核心摘要和定位信标!用不同的伪装,不同的发射间隔和角度!哪怕只有一丝信号,能传到后方,就是胜利!”
孤星已发,流火已逝。
在这被遗忘的深渊边缘,这群绝境中的幸存者,没有放弃。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将文明最后的信息与不屈的意志,化作一道道微弱却执着的星光,投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每一次发射,都是一次赌博,一次祈祷。
而在这赌局与祈祷的背后,是对家园最深沉的眷恋,是对敌人最决绝的反抗。纵使希望如风中残烛,他们也要让它,燃过这最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