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光像溃烂的伤口一样在大厅墙壁上蔓延开来。
林晚甚至能闻到那股气味——铁锈混杂着某种东西腐败后的甜腻,还有尘土被高温灼烧的焦糊味。她手里的隐峰日志还在发烫,但控制光屏已经剧烈闪烁起来,无数警告符号炸开又熄灭。
“应急协议被干扰了!”面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暗红色的血渍在灰色作战服上晕开。“那东西……那阵图在抢夺阵列的控制权!”
话音未落,墙壁上的暗红符文猛地一颤。
紧接着,三道粘稠如沥青的能量束从不同方向的符文节点射出,直扑悬浮在半空的萧衍。能量束划过空气时发出嗤嗤的响声,仿佛强酸在腐蚀一切。
“躲开!”面具人猛地扑向林晚。
两人滚倒在地的瞬间,能量束擦着林晚的后背掠过。她感到一阵灼痛,作战服外层瞬间碳化,皮肤上火辣辣的一片。但更让她心慌的是萧衍——那三道能量束在半空突然转折,像有生命的毒蛇一样缠向他的四肢和躯干!
嗡——
核心共鸣水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是阵列本能的防御反应。萧衍眉心间的符文虚影剧烈震颤,银金光芒与暗红能量束碰撞在一起,炸开一圈圈混乱的能量涟漪。大厅里那些完好的水晶簇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林晚挣扎着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萧衍。他的身体在能量纠缠中抽搐,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张合着,像是在承受某种无法言说的酷刑。而那些暗红能量束并没有被完全弹开——它们像水蛭一样附着在银金光罩表面,一点点向内渗透。
“它在……在吸收他体内的能量?”林晚的声音发颤。
“不只是在吸收。”面具人已经单膝跪地,臂载电脑的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它在解析!那鬼东西想搞清楚萧衍体内几种力量的结构,然后……然后彻底吞掉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阵图。暗红光芒此刻已经连成一片,那些符文在缓缓蠕动、重组,仿佛一个刚刚苏醒的怪物在活动肢体。阵图中央,那片最深的暗红色区域,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孔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不断扭曲变化的阴影。
“这是当年死在塔里的那些研究员的怨念,”面具人低声说,“和蚀污染彻底融合后形成的东西。它没有理智,只有吞噬和扩散的本能……而萧衍现在对它来说,是一顿前所未有的大餐。”
又一道能量束射来。这次的目标是核心水晶本身。
面具人来不及说话,抬手就是一枪。他装备的能量武器射出一道蓝色脉冲,在能量束击中水晶前的最后一刻将其拦截。两股能量在半空炸开,冲击波把附近的灰尘和碎石卷起,打在脸上生疼。
但阵图的攻击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符文节点开始亮起,能量束从四面八方射来,像一张逐渐收拢的死亡之网。面具人只能不停移动、射击,他的动作已经开始有些迟滞,肩膀的伤影响太大了。
林晚知道这样撑不了多久。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隐峰日志。书页正在微微颤抖,封面的银色纹路忽明忽暗,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抗。然后她突然明白了——日志本身也是这个阵列系统的一部分,现在它正被那污染回响的力量侵蚀、争夺。
“如果……如果我放弃控制权呢?”林晚喃喃道。
“你说什么?”面具人又拦截下一道攻击,喘着粗气回头看她。
“控制界面!”林晚的声音提高了,“那东西在抢夺阵列的控制权,对吗?如果我不和它抢,如果我……如果我让它接管一部分,但同时保留一条通道——”
“你会把自己变成那鬼东西入侵的跳板!”面具人吼道,“它会顺着你的意识连接反噬过来!到那时你连三秒钟都撑不住就会疯掉!”
林晚没说话。她看着萧衍。那些暗红能量束已经渗透了将近一半,银金光罩越来越暗淡。萧衍的脸苍白得像纸,只有眉心那个符文还在倔强地闪烁,但那光芒也在减弱。
她能感觉到他的意识。不是通过什么特殊能力,就是一种……一种近乎直觉的感受。他在下沉,沉向一个很深很黑的地方。他在挣扎,但手脚都被缠住了。他在喊,但没有声音。
就像那天晚上,在地窖里,他被父亲按在水缸里的时候。
林晚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些记忆的碎片——她自己的,萧衍偶尔说起的,还有此刻通过微弱连接传递过来的——在脑海里搅成一团。溺水的人。窒息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的人。
“我不会放手的。”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然后她做了个决定。
林晚没有去碰控制光屏。相反,她闭上眼睛,将隐峰日志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她不再试图抵抗那股从阵图涌来的、带着恶意的侵蚀力量,而是……而是松开了一道口子。
很细微的一道口子。就像在堤坝上凿开一个小孔。
汹涌的暗红能量瞬间涌了进来。
那感觉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钎插进太阳穴。林晚闷哼一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视野里炸开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斑块,耳边响起无数重叠的尖叫、哭泣、狂笑——那是死在塔里的人们最后的声音,被蚀污染扭曲后残留的回响。
她看到了破碎的画面: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瘫倒在控制台前,眼睛和耳朵里流出黑色的液体;水晶簇一根接一根地爆裂,碎片像子弹一样四射;还有一张脸,一张属于中年男性的脸,在最后一刻对着记录仪嘶喊:“别听——不要继续听——”
“林晚!”面具人的喊声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
林晚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和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她没有去对抗那些涌入的混乱记忆和恶意,而是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任由水流从身边冲刷而过。
她在找东西。
不是控制权,不是力量,不是任何具体的东西。
她在找那个“孔洞”——阵图通过隐峰日志侵蚀进来的这条通道,既然能量能进来,那么……应该也能出去。
找到了。
在意识深处那片翻腾的暗红中,她“摸”到了一个点。一个不断涌入污染能量的连接点。林晚没有尝试堵住它,而是用尽全部精神力,把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地脉感应——那份与N7龙脉几乎断裂的契约联系——顺着那个点,反向“推”了出去。
不是攻击。不是对抗。
更像是在浑浊的洪水里,扔进了一颗小小的、发着微光的石子。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阵图的攻击没有停止。暗红能量束继续缠绕着萧衍。面具人还在苦苦支撑。林晚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那些混乱的回响正在把她拖向深渊。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怀里那本隐峰日志,突然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被能量激发的震颤,而是一种……更温和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脉动。像心跳。很慢,很沉。
林晚勉强睁开眼睛。
她看见日志封面的银色纹路,那些原本只是装饰性的线条,此刻正在缓慢地流动、重组。它们没有发出强光,反而像褪色一样越来越淡,最后几乎透明,只剩下一层浅浅的银色轮廓。
而那些轮廓构成的图案……
林晚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图形。一个圆圈,里面有几道弧线,像涟漪,又像……像声波。
她见过这个图案。在哪儿见过?
记忆猛然闪回——是兽皮卷!在地缝密室发现的那张兽皮卷边缘,用几乎褪色的墨水描绘着类似的标记!还有守泉人笔记的扉页,角落也有一个模糊的戳记!
“最初的契约……”林晚喃喃道。
日志的脉动开始加速。那种缓慢沉重的心跳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轻快、更清晰的节奏——哒、哒、哒,像手指在轻轻敲击桌面。
而随着这个节奏,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不是在大厅里,不是在阵图上。
是在林晚自己身上。
她感到胸口的位置,那个一直微微发热、被她当成某种心理作用的感觉,此刻突然变得鲜明起来。不是灼热,是一种温润的暖意,从心脏的位置向外扩散,流过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衣领,摸到了那个贴身藏着的、用破布裹着的小包。
种子。
那颗在阿尔法节点获得的、纯净的“源初样本”。
此刻它正在布包里跳动。不是震动,是真真切切的、像活物心脏一样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温和但坚韧的能量涟漪扩散开来,流过林晚的身体,然后……透过她与阵图之间那个微小的连接点,传递了出去。
暗红色的阵图突然停滞了一瞬。
不是攻击停止,而是那种贪婪、狂乱的吞噬节奏被打断了。就像正在狼吞虎咽的人突然噎住了。
阵图中央那张模糊的阴影脸孔,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表情”——如果那能称为表情的话。那些扭曲的阴影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扩张,仿佛在困惑,在挣扎,在……恐惧?
“那是什么?”面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他停止射击,快速后退到林晚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墙壁上的阵图。
林晚说不出话。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口那颗跳动的种子上。她能感觉到,种子散发出的能量涟漪,正在与阵图深处某个东西产生共鸣。
不是对抗的共鸣。
是……吸引的共鸣。
就像两块磁铁,在某个特定距离、某个特定角度下,突然产生了相吸的力。
阵图开始收缩。那些原本覆盖整个大厅墙壁的暗红符文,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央聚拢。光芒变得越发浓郁、粘稠,仿佛要凝成实质。而那些射向萧衍的能量束,也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收回,像受惊的触手。
但这不是撤退。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看懂了——阵图在集中力量。它放弃了分散攻击,要把所有的污染能量、所有的恶意、所有的疯狂,汇聚成一次决定性的……
吞噬。
阵图中央,那张阴影脸孔已经彻底变了形。它不再试图模拟人类的面容,而是坍缩、扭曲,最终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漩涡中心是极致的黑暗,黑暗深处传来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呜咽声。
大厅里的空气开始被抽向那个漩涡。灰尘、碎石、甚至一些细小的水晶碎片,都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飘起,飞向墙壁。
“它要……”面具人的声音干涩,“它要把整个大厅的能量,包括萧衍,包括核心水晶,全部吞进去!”
他猛地抓住林晚的手臂:“我们必须打断它!现在!趁它还没完全成型——”
话音未落,漩涡猛地一震。
然后,它“睁”开了眼睛。
不是真正的眼睛。是漩涡深处,那片极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点暗红色的光。那光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恶意和饥渴。两点光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了林晚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她怀里的位置。
在种子跳动的那个位置。
林晚感到胸口骤然一紧。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上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种子的搏动变得紊乱起来,温润的暖意开始掺杂进刺痛。
它在害怕。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不是林晚自己在害怕,是种子——这颗纯净的、来自远古地脉的源初样本,此刻正在传递出一种清晰的、近乎本能的恐惧情绪。
它怕那个漩涡。
或者说,它怕漩涡深处的东西。
阵图开始发出声音。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回响,而是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嗡鸣。嗡——嗡——嗡——,每一声都让大厅的震动加剧一分。墙壁上的裂缝在扩大,穹顶开始掉落更大的碎石块。
面具人扯着林晚往后躲,一块脸盆大的石头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碎成好几块。
“它锁定了你!”面具人吼道,“把那种子扔掉!快!”
林晚的手指死死攥着衣领。扔掉?这颗种子是唯一稳定过萧衍的东西,是隐峰计划留下的最后纯净样本,是……是她现在唯一能感觉到“希望”的东西。
可是种子在害怕。
它在她的掌心下颤抖,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
漩涡的嗡鸣声越来越响。暗红色的光芒已经浓郁到近乎黑色,整个大厅的光线都被扭曲、吸收,只剩下核心水晶还在倔强地散发着微弱的白光。萧衍悬浮在那片混乱的能量场中央,眉心的符文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
要怎么办?
林晚的脑子飞快地转。阵图想要种子——它被种子吸引,但同时也恐惧种子的纯净。种子在害怕漩涡——但它的害怕本身,不正说明它和漩涡深处的东西有某种联系吗?
联系……
林晚猛地抬起头。
她想起凯恩意识印记最后的话:“……以契约之心……尝试沟通……”
契约之心。不是力量,不是技巧,是“心”。
是意图。
是选择。
林晚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让面具人瞳孔骤缩的事——
她松开了握着衣领的手,反而把那个装着种子的小布包从怀里掏了出来。布包很简陋,就是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用细绳草草扎着口。
“你疯了?!”面具人伸手想夺。
林晚侧身避开。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她用牙齿咬开细绳的结,粗布散开,露出里面那颗……已经变了模样的种子。
它不再是之前在阿尔法节点看到的那种晶莹剔透的淡蓝色晶体。
此刻的种子,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银白色的纹路。那些纹路不是刻上去的,更像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像血管,又像根系。纹路随着种子的搏动一明一暗,发出柔和的光。
而在种子的中心,一点暗金色的光斑正在缓慢旋转。
那颜色……和萧衍眉心符文中暗金色的部分,一模一样。
林晚捧着种子,抬头看向墙壁上那个已经扩张到近乎占据整面墙的暗红漩涡。漩涡深处的两点红光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嗡鸣声里掺杂进了一种……焦躁?
“你想要这个,对吗?”林晚轻声说。她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漩涡的旋转速度慢了一瞬。
“我可以给你。”林晚继续说,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但有个条件。”
面具人想说什么,但林晚抬手制止了他。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漩涡深处那两点红光。
“你要先放开他。”她一字一句地说,“把萧衍……还给我。”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大厅里只剩下水晶碎裂的细微咔嚓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滴水声。
然后,漩涡开始变化。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退缩。那些浓郁到极致的暗红光芒,开始缓缓地、不情愿地……向内收敛。
就像一头野兽,在美味面前,勉强压下了扑食的冲动。
但它压得住吗?
林晚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握着种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而就在这僵持的时刻——
她怀里的隐峰日志,突然自动翻开了。
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原本是空白的。林晚之前检查过很多次,就是普通的、微微泛黄的纸张,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那页纸上,正有字迹在缓缓浮现。
不是印刷体,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
是手写的,有些潦草的,但每一个笔画都带着某种决绝力度的——
“不要给它。”
“那不是契约。”
“那是投降。”
字迹浮现的瞬间,种子突然剧烈地搏动起来。那种温润的暖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刺痛般的灼热。林晚差点脱手。
而墙壁上的漩涡,仿佛被激怒了。
暗红光芒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