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武侯.

故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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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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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进了院子,下人们便更加不怀疑他们的身份了。陆长亭和朱棣被引到了桌边落座,这时候主人家也出来了,院子里登时就热闹了起来。

因为人有些多,人头攒动着,实在挡视线得很,陆长亭不得不伸长了脖子,想要去瞧那陈方的模样。

能做出这等歹毒之事的人,想来应该是五官歪斜、丑陋至极。陆长亭恶意地想。

不过约莫是他此时的姿态实在有些跌份儿,朱棣伸手就将他拽拉了下来。

“饿了么?”朱棣问他。

不说还好,朱棣一说,他便觉得肚子里咕叽了两声,陆长亭抬手捂了捂肚子。看什么陈方?还是先吃了东西,待会儿才好掀人的场子。

这一桌的客人,应当与那陈方的关系也并不如何亲近,他们都低着头,少有看向主人家方向的时候。而其他桌就不一样了,要么目光灼灼,要么面带祝福。陆长亭很怀疑这是朱棣故意挑选的,这样,他们混进这一桌里,方才能不出差错纰漏。

朱棣大大方方地抓起筷子,开始往陆长亭碗里夹菜。

这古代倒是没后世酒宴那样,非要等到主人家发表完感言了,才给发筷子。

这会儿陆长亭和朱棣可不管那主人家在说什么,他们就已经当先开吃了。或许是受到他们的带动,桌上的其他人也纷纷动了筷子。

陆长亭觉得走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还有顿饭可以蹭着吃。

这陈方或许是当真赚了不少钱,桌上的食物倒是可以与和源楼的媲美了,算是这中都一顶一的美食了。虽然这时候的食物再好吃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可对于在明朝已经生活好几年的陆长亭来说,已然足够了。

朱棣对这些食物自是看不上眼的,不过他和陆长亭想的一样。

不吃饱了,等会儿怕是连力气都不足。想着自己给出去的那包面饼,朱棣觉得还是应该吃回来的。

朱棣进食的动作瞧上去还是比陆长亭规矩许多的,只是进食的速度半点也不比陆长亭慢。待到用完饭之后,那方主人家和宾客竟是还未寒暄完毕。

陆长亭犹豫了一下,还要不要再吃一点呢?

反正脸皮厚着厚着也就习惯了呢。

朱棣却突然压住了他的手背。

陆长亭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朱棣低声道:“差不多了。”

陆长亭闻言,立即坐直了身子,“我先下手?”

朱棣点头,但还是没忘多问一句,“知道怎么下吗?”

陆长亭微微一笑,那双漂亮的眼眸潋滟生辉,“比起砸场子,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专业了。”

虽然个中有些词在朱棣听来有些别扭,不过差不多的意思他已经领会到了,朱棣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道:“去吧。”言语间满是信任。

陆长亭倒是挺享受这样被信任的感觉。

他整了整面色,陡然间站了起来。碍于陆长亭的身高并不能带来鹤立鸡群的感觉,因而周围竟是没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动作。直到陆长亭穿过了宴席和人群,径直走到了主人家跟前去。

这时候陆长亭终于看清了那陈方的长相。五官普通,眼角嘴边多细纹,眉间印痕深深,垂下目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显露出几分阴沉的味道。到这一刻,陆长亭才确定,没错,这个看上去极为普通平凡的中年男子,就是背后对风水做了手脚的人。

陆长亭的目光沉了沉,面色冷傲。

而陈方这时候也终于注意到了陆长亭。

怪只怪陆长亭模样生得太好,陈方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竟然没有觉得有何不对,这也就罢了,他还笑吟吟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都说好相貌是要占便宜的,这时候也是一样。哪怕陆长亭目光冷傲,陈方都并未感觉到这是冲着他来的。

陆长亭指了指陈方,“你是陈方?”通常找场子,都要先假意问一下对方是不是某某,这样才可表示出自己的蔑视,表现自己并未将对方放在眼中,因而才会不知晓对方的身份。

陈方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他总算看出了陆长亭身上那点不善的气息,“小公子这是何意?来人,去寻这位小公子的家人。”

“我是来找你的。”

陈方沉下脸,“找我做什么?”不待陆长亭开口,陈方已经接着又道:“不管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都不该在这样的日子出来!”陈方的声音陡然转为严厉,气势也跟着被拔高了,若陆长亭当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定然已被他吓退了,只可惜陆长亭不是。

因而陆长亭还无比淡然地看向了陈方,道:“你都胆敢犯下那么桩恶事,我又为何不能在这样的日子,来从你身上寻个公道呢?”

“什么恶事?什么公道?”

“这小子好生奇怪……”

“是啊是啊,不管如何,他都不应该在今日来搅事儿啊!今日可是陈兄幼子的满月宴啊!这般行事,未免太过分!”

周围的宾客已经议论了起来,看向陆长亭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不赞同。不过因为陆长亭长得太好,他们倒是也不舍说出更为责备的话来。

陈方冷笑一声,眼底泄出了两分得色,在他看来,陆长亭是不足为惧的,尤其是当周围宾客的态度极为鲜明之后,陈方就更觉得不足为惧了。一个莽莽撞撞闯上来的人物,他可以不费半点力气,就将对方赶出去,并且不落下半点话柄。陈方隐下了脸上那个阴沉的笑容,转头吩咐身后的下人,“去找找他是跟谁来的?将人赶出去。”

下人应声,正要上前。

陆长亭后退两步,面上神色更为傲然,道:“怎么?被我戳中痛脚了吗?若是不心虚,又怎会立即命人将我赶走呢?”

宾客们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落到了陈方的身上,虽然宾客们并没有质疑陈方,但这样的目光还是令陈方觉得颇为恼火,他冷冷地看了陆长亭一眼,“你故意前来捣乱,我自然要将你驱逐出去?与我心虚不心虚有何干系?”

“你真的不心虚吗?”陆长亭面上扯出了一个冷然的笑,然后陡然拔高了声音,少年清越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诸位可曾知晓,凡是他陈方瞧过风水的地方,都被他动过手脚!”

陆长亭说完这句话之后,发觉到陈方微微松了一口气。

哦,看来,他作恶之处并不在于此,方才目光危险只是以为陆长亭捅穿了他另外的坏事,如今听陆长亭这样一说,他便反倒是放下心来了。

陆长亭心底轻笑了一声。放心可不要放得太早,现在放得太早,等会儿便只有哭的机会了。

“你胡说什么?在座诸位不少人都曾是我瞧的风水,若是我动了手脚,他们怎会不知?我与大家打了近四年的交道,难道诸位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陈方并不逃避陆长亭的问话,相反的,他姿态大方,振振有词。

见过他这副模样之后,在场的人又怎么可能还会怀疑他呢?何况正如陈方所说,大家与他打了这样久的交道,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便相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的话呢?

陆长亭又从陈方的眼底瞥见了一丝得意。

没关系,现在他还能得意,可等上一会儿,怕是就没机会了,现在且再让陈方多自信上那么一会儿。

“你又何必狡辩!你在那么多地方都做了手脚,若是你当真不怕,不如便让我检查一番!”陆长亭说完,不待陈方出声,他又转身面相众人道:“你们可知晓,这个人,手中没有半点风水本事,倒是下手害人极为擅长!若说他真有本事,那他这之后宅子的风水不好,他怎么就未能瞧出来呢?”

前半句话陆长亭并没有引起宾客们的重视,而后半句话却是让宾客们忍不住哗然了。

“这人在胡说什么?他竟然敢说陈兄没有本事?”

“陈兄怎么可能会没有本事呢?这宅子……这宅子的风水哪里不好了?”

虽然中间为陈方愤怒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却是想要从陆长亭口中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这宅子的风水为何不好?他们都想听一听。若是胡扯,自然直接将这人赶出去就是……

无论换在何处,人都是少不了好奇心的。

“我这宅子的风水乃是我精挑细选而为之!黄口小儿懂得什么?”陈方是当真被陆长亭激怒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半点不畏惧他威胁的目光,还能一口气指责他这样多。最让陈方不能容忍的,便是这人说他的宅子风水有异。

简直是令人笑掉大牙!

这处宅子的确耗了他不少的心血。

陈方本事是极为半吊子,但他看过那样多的风水,哪里及这一处的用心呢?毕竟是他自己要入住的。其他宅子的风水,或许是有他看走眼的时候,但这里绝不可能!陈方的心定了下来,便也不急着让下人驱赶他走了,这人今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当着众人要他好看!正巧,便也算作是立威了。

“我懂什么?”陆长亭轻笑一声,背起手来,在原地转了两圈,“陈方啊陈方,你可实在愚笨,看了些许风水书,便以为自己本事高了?风水之中,有山有水才能算得上是好风水的基础。但你真以为,在你这院子里,让池水围绕假山便能成山水环抱之态了吗?简直贻笑大方!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得牙齿都跌落!”

陈方脸色青白一片,实在有些难看。

陆长亭观他脸色,便知自己是正好踩中痛脚了。

其实就算踩不中又如何?这陈方实在太过小看他。要知道他今日前来,便是不管有的没的,好的坏的,全都一股脑往陈方头上盖,你做没做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让中都众人相信他做过就好了。陆长亭早早就挖好了这个大坑,可怜陈方还根本没想到那一步去,刚才只当陆长亭是个极为冲动的敌人,不值一提。而现在,陈方也就是顶多觉得,陆长亭是个有几分风水本事年少气盛想要来砸场子的家伙。

陈方重重地一抿唇,冷声道:“将他带下去!”

下人们随即上前来。

陆长亭继续往后退,姿态却是巍然不动,尤其冬风吹拂而来,教他衣袂飘飘,反倒是衬得说不出的傲然独立于世的滋味。

众人皆是一呆。

“要拿下我?陈方,就算今日我不来,明日县衙的人也会来捉拿你!你做了亏心事还想办什么满月宴!你可知我那兄长险些被你坑害得绝了子嗣!”

此话一出,宾客再次哗然。

原来不是故意前来挑衅,这中间竟是有这样一段私怨啊,他既指责陈方在风水上动手脚,莫非是陈方在他家中动了手脚,才害得他的兄长险些绝嗣?

对于古人来说,绝嗣可是个天大的事儿!此时听见陆长亭这么一说,众人脑子里都不由得浮现了一句话,“这可怎么得了?”众人出于忧虑,都不由得正儿八经地关注起了此事,此时他们再看陆长亭也就觉得没什么错了。若是当真险些害得人家兄长绝嗣,那小小年纪冲动上门来算账也是极为正常的嘛。他们倒是且看陈方如何辩解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张桌子旁,朱棣暗自磨了磨牙。

险些绝嗣?

亏这小东西说得出来!有这样咒他们的吗?

“你、你今日是一定往我头上泼脏水了?我可不怕见官!你若有本事,便将我送到大牢里去!”陈方再也不掩饰面上的阴沉之色,他将怀中幼子交给了一旁的小妾,面色拉得极为难看。

陈方是没想到这些宾客这么容易就被煽动了。什么绝子嗣?他自己都不知晓!胡编乱造!这些人也实在是些蠢货,竟然轻易信了这么个毛孩子的话!当真可笑!

陆长亭勾了勾嘴角,“哦,让我猜猜你此时在想什么。在想,不可能啊,我的恶行怎么会被个孩子知道呢?可恨在座这么多人都是些猪脑子,竟然被三言两语就煽动了,竟是都相信了这毛孩子的话!是也不是啊?”

听到前面的时候陈方还觉得这人实在有病,还敢妄自猜测自己的心思,但是等听到后面的时候,陈方的脸色忍不住又变了。这人故意这样说的,还是当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陈方察觉到了一点危险,准备不再与他废话,将人赶出去便是。

只是不等陈方再次下令,陆长亭那张招人厌的嘴巴便又张开了,他道:“心虚了?害怕了?又想赶我了?在座诸位能忍受自己被陈方骂成猪脑子吗?”

有人忍不住道:“胡说什么?难不成你还能进了陈兄的脑子,瞧一瞧他在想什么吗?”

“何须瞧脑子呢?你们看他面上眼底都带嘲讽之色,扫过你们的时候,又有轻蔑又有恼怒,那他心里还能是在想什么呢?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好话不成吗?”

陆长亭如此一说,众人便忍不住去打量陈方的脸色和目光。

其实这时候能看出个什么来啊,陈方肯定早就收敛好情绪了,但是奈何人容易先入为主啊,你越是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上和眼底有没有嘲讽、轻蔑、恼怒。那么你的脑子、你的眼睛就会欺骗你,他们会提供给你想要搜寻的东西。自然的,他们越是盯着陈方看,就越觉得陈方刚才的表现是有些怪异。

而这么多人,这么多不信任的目光,何愁不能激怒陈方呢?只要陈方稍有沉不住气,那无疑就是更坐实了陆长亭的话。

想到这里,陆长亭觉得自己可真坏。

“来人啊!”陈方实在忍不住了,面上怒色更甚,“再不将此人带下去,明日你们也都别要工钱了!”

下人们可不管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那谁给钱谁就是大爷,主人家都下令了,他们还愣着做什么呢?当然是抬了人扔啊!

朱棣坐在位置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站起身来帮陆长亭一把呢?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点担心对于陆长亭来说那都实在是多余的——陆长亭能轻松搞定陈方,不要任何帮手。

朱棣开始越来越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了。

陆长亭的确是个小小年纪却极为厉害的人物!

“诸位不说话了吗?诸位可不必担忧,今日得罪他陈方的是我!但诸位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宅子究竟有没有被动过手吗?”陆长亭冷笑道,“我兄长初到中都的时候,请了陈方指导工匠翻修,要小心莫坏了风水。可偏偏这陈方却是在宅中动了手脚!若非我正好从山中学成风水归来,及时发现了他动的手脚,再等上几年,怕是就要酿成大祸了!你们一定不知晓陈方下的手何等歹毒吧?说出来,我怕你们连饭都吃不下……”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一拥而上了。

他们拉扯住了陆长亭的手臂,压着他便要往外走,只不过陆长亭半点也不狼狈,并且他眼底的光越发地亮了,能令人直白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屈。

陈方错在不该一开始就轻视了陆长亭,等陆长亭这几段话说完,宾客们的心理已经全然跟随着他在动了。

陆长亭默默在心底数道:一,二,三,四,五……

眼看着他就要被带出去了,此时有个中年男子从宾客席中站了起来,冷声道:“慢着!陈兄何必如此紧张?正如这小儿所说,陈兄行得正坐得端,便无需惧怕!我也不允许此人这般污蔑陈兄。既如此,便让他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若是污蔑了陈兄,我便亲自将此人带回县衙。可若他说的属实,陈兄……你莫要忘了,我那宅子也是你瞧的风水!”

“刘先生……你、你莫要信他的话……”陈方微微急了。

而这时下人们也不敢动了,可见这位刘先生的地位应当不低。

陆长亭浅浅一笑。地位不低,又称刘先生,莫不是中都县令的西席?这可就有意思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陈方在这中都便得和县太爷打好关系,若是得罪了县衙的西席,那和得罪了县太爷又有什么区别?陈方自是不敢得罪了。

陆长亭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这鱼儿啊可是上钩了!

“怎么?陈兄对我说的话有何不满?”刘先生转头环视一圈众人,道:“诸位以为如何?这人不能不清不楚地进来说了胡话便走。我们都得为陈兄正个清白啊。”

其实众人经过陆长亭刚才那么一说,心底都忍不住有些膈应,同时也都很好奇,那绝嗣之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方到底动了手脚没有,陈方这宅子的风水又究竟有何处不对?

若是寻常事,众人也都不在乎了,哪怕真是有人欺骗了他们,他们为了面子怕是也不会允许陆长亭这般揭露。偏偏这陈方是看风水的啊!风水关系到一家气运,甚至是性命身家。这些人如何能不紧张?若是真如此人所说,会引起绝嗣,那就更不得了了!因而,这事,不能轻易放下!

于是有刘先生开口,众人也就跟着打蛇随棍上了,纷纷道:“刘先生说得不错啊!我们应当为陈兄正个清白啊,此人若是当真污蔑陈兄,我们都会让他在城中不好过!”其实这也就是拿句好话来当借口而已。

这话说完,众人忍不住瞥了陆长亭一眼,这会儿看陆长亭面色淡定如斯,众人心底不免一沉,这人打上门来却敢如此镇定,反观陈方却像是被揭穿后跳脚了,难道……难道这陈方当真有问题!

陈方阴沉着脸扫了一圈院子。

尽管心底再不愿意,但他都明白,此时他已经没有后路了。这些人不管信与不信,都要让他留在这里和这个毛孩子辩论清楚。陈方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平复住了自己的心绪,他勉强笑道:“那便有劳诸位了。”

陆长亭估摸着此时陈方应当气得都快吐血了。明明被逼迫到了这个份儿上,满月宴毁了不说,还被人抹了一脸黑,抹完吧,他还得感谢……那是何等的,说不出的憋屈啊!

陈方这才再度看向了陆长亭,道:“松开他。”

下人们纷纷松手,陆长亭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可谓是将仇恨拉足了,随后才转过了身,冲着陈方傲然一笑,这一笑,简直就是扎在了陈方的心上。

陈方按捺下心中的不快,问道:“那依你所言,你想做什么?”

“不如先来说一说你这宅子的风水吧。”打人要打脸,陈方不是风水师吗?不是在中都颇有名气吗?不是只有有钱人家才请得起他吗?受到这样厚待的人,最后却被揭穿只是个骗子。那可就有意思了。那陈方的脸面可是要被他撕得半点都不剩。

陈方虽然心中不愉,但也只得忍恨点头,“说吧。”他倒要瞧瞧,这么个毛孩子,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陆长亭指了指下人怀中的婴孩,“你可要小心了。”

这幼子可是陈方的心头宝啊!端看他举办这满月宴的规模便可知晓了。见陆长亭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陈方立即就变了脸色,“你这是何意?若有何仇怨,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拿我这刚满月的幼子来威胁于我?”陈方气氛恼怒地大声说了一串话。

宾客们这时候倒是没急着为陈方生气了,他们都想知道陆长亭会怎么说。

陆长亭慢腾腾地走上前去,道:“看来还当真是心虚了,我不过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急什么?你又哪只眼睛看见我用你这幼子来威胁你了?”

陈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早就从心底认定陆长亭是个危险货色了,因而才不管陆长亭说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陆长亭要害他!指着他儿子,那就是要害他儿子!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偏偏陈方也无从辩解,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

“你且冷静些,等会儿可千万不要气得扑将上来。”陆长亭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还是不大能放心。”说着他转过了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四哥!”

朱棣不得不站起了身。

众人一呆,原来这儿还有个帮手呢。

陈方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忍不住骂道:“我怎么会与你一个毛孩儿见识!”

“方才你还让人将我扔出去呢,这会儿这么快就忘了?”陆长亭一边关注着陈方的脸色,一边光速出言打脸。

陈方被噎得再次说不出话来。

因为陆长亭实在拉足了仇恨和目光,因而被他称呼为“四哥”的朱棣,一出场也拉足了无数目光,虽然中间大部分或许都是好奇,他是不是真的生不出儿子啦?

朱棣当然也能察觉到这些目光,他也只能暗自磨牙。

陆长亭这张嘴可真是不仅伤敌军,还伤友军啊!

不过朱棣向来沉得住气,此时他也能镇定自若地顶着这些目光,气势傲然地走到陆长亭的身侧,两人的表情实在如出一辙的冷傲,冷傲得……颇有些欠揍。

朱棣先用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下人们哪里抗得过这样的气势?忍不住齐齐缩了缩脖子,并且往后挪了挪步子。

陈方注意到这一细节,顿时也很是恼火。

他能不恼火吗?自己宅中的下人竟然这样没用!被人看上一眼就怂了!

陆长亭和朱棣同时将陈方的表现收入了眼底,两人同时在心底确认,陈方虽然对那宅邸动了手脚,但他怕是并不知晓,这宅子将要住进来什么人。因而他才会在看见朱棣后,毫无反应。

看来背后指使的人,藏得很好啊,根本不让陈方知晓更多的东西。

陆长亭觉得实在有些麻烦,禁不住皱了皱眉。不过等他瞥到走近的朱棣后,突然间又觉得放心了。这事与自己又没甚关系,自己操什么心,朱家兄弟一定可以处理得很好。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为擅长的吗?

朱棣察觉到了陆长亭眼底的安心,顿时会错了意,以为是因为自己走上前来了,陆长亭才会露出安心的情绪。不由得心底一软,眼底涌现了点点笑意。看不出来,原来小长亭也是会依赖于他的啊。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就一并说了吧!”陈方看着这兄弟二人的姿态,实在难受极了,恨不得能早些解决,好将他们快些赶出去,等赶出去之后怎么惩治这两人,陈方有的是办法!

“勿要心急,你在我兄长家宅之中动了手,竟是没想到你这宅子的风水,也会影响到你的子嗣吧?你这儿子生下来,初时生得很壮,并且极为好动。可这满了月了,你就没想过为何他突然间安静下来了呢?都说幼儿稚子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宅子之中萦绕阴气,怕是都被你儿子瞧见了。他初生下来时,瞧不见东西,听觉感官都极弱,阴气对他影响极小,那时才算躲过一劫,但随着他越长越大,之后这性命受到的威胁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陈方脸色频频变换,他一面憎恨陆长亭这般来诅咒他儿子,但他一面却又忍不住害怕,会不会……会不会他说的是真的?

“怎么?不肯信?那我便细细地来教一教你。我这风水知识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听的,你若听了,之后见了我怕是要尊称我一声‘师父’了。”

陈方在中都是什么地位?谁人敢让他称师父?陈方厉声道:“若你真有本事!称你师父又何妨?”陈方这是受了一系列刺激,实在沉不下气了,被激怒之后竟是这般脱口而出。

或者说他打心底里还是看不上陆长亭的,他并不认为陆长亭真有什么本事。

陆长亭见了他这般反应还挺高兴的。果然皮相是有好处的!能让人不生一点戒心地就将人忽悠了。瞧瞧陈方跳坑跳得多爽快。

“诸位请看。”陆长亭指了指院外。

因这宅子算不得大,偏偏陈方还要进行改造,以此凸显他的财大气粗。但是院子就这么大,那怎么办呢?于是便只能破坏一些区域,生生开辟出地方来为他所用。比如院外的池塘,和院内的小池子,都是互通的,但是为了打造这两地,院外原本宽敞的道路,便被更改了,那路的两边,一边是墙,一边是池塘,将那条路生生变得窄小了起来。

从门外来时的路,以及墙边上开出的门延伸出来的路,两道交叉一直递到了院门口。

正似v形。

“你们看院门外两条路相交,最后延伸到院门的地方。”

众人看过去,但却一头雾水。

“你们不觉得延伸过来的路由宽变窄,显得极为尖锐吗?”陆长亭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路都变成了兵器,成了形煞,你这院子选得可真好!你这是一股刀煞要直入院中呢!满院子的人都得被插刀啊!这也便罢了,这形煞长期冲击,怕是你这后面的屋子都要成淫.邪之屋。”风水中可将路看作水,双路交叉成v形,在风水学中是称作“双水胯形夜夜邪”。

陈方虽然水平不精,但他也知晓形煞这个东西,此时听陆长亭一说,方才仔细地观察了起来,这一观察,陈方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但陈方又怎么能在此时示了弱?他当然是不认账了,反而取笑道:“你在胡说什么?若是什么都能成煞,那还得了?”

陆长亭认真点头,“你这宅子里,本就是随处可寻啊。”

陈方顿时被他噎得不轻,他本意是想说陆长亭在胡扯,随便看见什么都往形煞上扯,偏偏对方竟然就这样厚着脸皮应下了。

还要不要脸?

“不信?那我再点一个给你。”

“这院中的假山和小池子,是你为了做出山水环抱的假象才如此摆置的吧?可那山水环抱并不是如此啊。且不说山,但说你这水,你宅邸外哪来的水从门前经过,又从门后绕过,最终回到门前呢?嗯?若是山水环抱的格局这样好伪造,那你也别做什么风水师傅了,你可以上天了啊!”陆长亭轻蔑一笑,“不仅如此,你这假山和小池子挡住了院中心,使得两边的路变得极为狭窄,弯曲成弓形。你可知这是什么?”

陈方死死地咬紧了牙,眼底迸射出了憎恶和仇恨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是当真小瞧了眼前的人,但这时候喊停还来得及吗?

刘先生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陆长亭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陈方,“傻瓜,这是反弓之水的风水局啊。”他怜悯又仿佛被蠢到无可奈何的口吻,完全足以再度撩起陈方心底的怒火。

而此时陈方也的确脸颊火辣辣,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长亭轻飘飘地道:“这可不止呢……屋中煞气过多,自然招惹阴气和祸患了,你真得小心你的儿子啊。”

陆长亭不停歇,一口气又说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陈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陆长亭也没错过他眼底的恐惧。陈方是真的信了。但是……他有几个是瞎编的啊。陆长亭眨了眨眼,不过没关系,能将陈方吓得不轻,倒也足够了。

待到陆长亭全部说完之后,他咂了咂嘴,“四哥,我有些渴了。”

陈方面如土色,恨不得直接将陆长亭摁到池子里去。

我让你渴!

院中久久沉寂,许久之后众人才惊叹出声,“这……这当真如此吗?”

刘先生抿了抿唇,道:“这位小兄弟说的话,倒极为详尽,分析得一丝不苟,实在教人难以不相信。但陈兄毕竟也是在场诸位的好友,我们也不能就此贸然定下对错。不如请你再说一说,你兄长的宅子,是怎么一回事?”

陆长亭垂着眼眸没说话。

让他说就说,岂不是半分架势也没了!

朱棣转头看向一旁的下人,“愣着做什么?没见口渴了吗?”

下人回过神来,忙去倒茶水了。

陈方顿时又是好一阵胸闷,让你去倒水你就倒水,你还记得你是谁家的下人吗?

等茶水被朱棣捧着送到了手边,陆长亭又端着姿态慢悠悠地喝了,他这才面色一肃,再次开口道:“陈方动用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阴损啊,所以我才劝诫你真要小心你的儿子啊。毕竟……死在你手下的人命可都不少呢。”

陈方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吗?你故意令工匠将我们宅中正房的屋檐修得极高,与其他建筑相比显得极为不合群,你既是风水师,难道你会不知晓这风水之中,最为简单的道理吗?哪个风水师也不敢这样乱来!何况那屋檐还歪斜前倾,挡了不少的日光。好好的正房却是被你改造成这般模样!再说那天井,诸位都知晓,天井本该是聚气转运的,但在陈方的手中,却变成了滋生阴煞的东西!天井开口修得极为狭隘,地板路又铺得极为紧密,生气隔绝,阴湿蔓延,这不是在养阴煞是在做什么?”

陆长亭越往下说,那陈方的脸色就变得越厉害了。

他眼底真真实实地透出了心虚之色。因为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这处宅子了,的确是被他动了手脚,大手脚!

陆长亭顿了顿,冷笑一声,铿锵有力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可都小心别吐了。”

“陈方此人丧心病狂,竟是杀人埋骨,埋于池塘之下,用于生阴煞!而那人骨,一乃女子之尸身,剩下的却都是稚子!不过五六岁的稚子啊!打碎了骨头,泡软了四肢,生生蜷于坛子之中,再放在池塘里,淤泥遮盖、不见天日,永生不得转世投胎!可真是好心肠啊!”

正巧此时一阵冬风吹来。

众人战栗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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