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一年。
而人这一辈子里，好多事情真的都是无从预料到的。
那是一九九二年，沈正雄祖母的八十大寿。
在这之前还有三四个月的时候，忘了厂子里正在加工无头虾还是海螺肉皮皮虾八爪鱼的。
大早晨，挺冷的天，正雄二收老收两个早早就来了。
周田馨赶忙说：“你们都吃了吗？”
两个都说：“大嫂子，我们都吃了！”
周田馨说：“来这么早，快坐吧！”
”我们寻思着，万一有啥需要提前准备的就早来了一会。也顺便正好有点事跟我大哥你们商量商量。“二收说。
”孩子们都在家，让他们准备就中了。啥事？“沈天河说。
“你不是早就说给咱妈庆八十嘛，还庆吗？”哥俩坐了下来，说道。
沈天河说：“庆啊！给咱妈庆庆吧，前些日子我跟大姐在信上还说这件事了。”
“大姐的意思也愿意庆吧？”老收问。
“大姐说让咱商量一下。咋，你俩不愿意？”沈天河说。
”愿意，我们愿意，知不道我三哥咋说的？“老收说。
“他愿意，他去年过年来信的时候就说咱妈八十了，应该庆庆好。”二收说。
“是，跟我也说过。那就庆庆吧，咱妈这一辈子不容易，大姐也说庆庆好。妹子她们不是也没意见吗？“沈天河说。
“她们没意见。”老收说。
”是，我在前也听她们说过愿意，你们看还用不用咱哪天坐一块商量商量？“沈天河说。
“不用了，耶黑街正好老妹子她们去看咱妈，我们一块商量了。”哥俩说。
“咋说的？”沈天河问。
“她们说咱妈愿意，还有你和大姐都愿意，她们没意见，都说最后听你的。”二收说。
“他婶子她们都知道吧，愿意吗？”周田馨问。
“知道，她们也都说听我大哥你们的！”老收说。
“那样就还是庆庆吧，让咱妈欢气欢气！你们说呢？”
“中。我们没说的。“二收老收说。
”那样的话就这样定下来，大姐那我给她个信。”沈天河说。
哥几个正说着，沈正雄走了进来。
“二收，老收，你们啥时候来的？“
”我和你老收刚到不大一会，今天货又多吧？“二收说。
“不少，跟我爸你们多呆会吧！赶趟！”沈正雄说。
”人家干活的都来了吧？“二收说。
”还没有。你和我老收咋来这么早？“沈正雄说。
”正好有个事想跟你爸妈商量商量。“老收说。
”啥事？“沈正雄问道。
”你奶过年这不就八十了吗，想给你奶庆庆。另外还有咋摊钱的事也想跟你爸你们说说。“老收说。
·
眼看就快到年根儿的时候，也是厂子里正忙，哥俩又早到了一会。哥几个正商量着怎样摊钱的事，沈正雄又赶上了。
”估计得用多少钱？“沈正雄问。
“连请喇叭再加上办席面啥的，还不得三千块钱哪？”老收显得有些为难的说。
“嗯，差不多，得三千。“沈天河说完，二收老收哥俩相互看了看。
”要不这样吧，正雄，正好你赶上，爸是老大，这钱咱多出点。”沈天河看出了两个兄弟的为难，说道。
“嗯，爸你说的对，要不这样吧，这三千咱就都出了。万一不够的就让我二收老收再均摊。”沈正雄说。
二收和老收听了，看了看正雄又互相的看看，不由感激的说：“正雄，这可不中！这事不说我们哥仨得均摊，那这样也不中！”
“也没啥不中的，你们都过得比较困难，既然你大侄说了，那就这样办吧！”沈天河说。
“不中不中，这不中，大哥要不这样吧，你出两千，我们哥俩出一千，这样就够照顾我们了，你看中不？”二收说。
沈天河说：“你身板不好，他老收也是没啥大的收入，就别不中了，既然你大侄说了，就这样吧！万一三千不够，你们哥俩再添就中了！”
沈正雄的二收老收哥俩感激的还想说啥，这时周田馨说：“你哥和你侄都这样说了，你们也就别争了，就这样定吧！”
“嫂子，你说这让我们哥俩说啥才好啊，你的身板那多年也是花了不少钱啊！”二收和老收说。
“我没事，那都是过去了。这些年我也好多了。能让咱妈高兴，多活些年就是咱当儿女的福份。”周田馨说。
沈正雄听了母亲的话，点点头说：“二收，老收，就这样吧！”
二收说：“那到时候也能接不少礼钱呢！”
沈正雄说：“到时候不管接了多少礼钱，你们就看着给我奶一点，剩下的就都归你们吧！”
哥俩看着他们的大侄，看着自己的大哥这一家人，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激。
“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吧，回头你俩去跟妹子他们说一声。”沈天河说。
二收和老收连连的答应着，然后说：“我俩快出去看看吧，人家买东西的可能都来了。”
“那去吧，你们歇着干，累了就歇会。”沈天河说。
·
正月初八。
沈天河和妻子周田馨坐着三儿子沈正国开着的驾驶室里，和二儿子沈正中还有四个儿媳带着孩子一大家子坐了快有一车人，早早就来到了十几里地外的正雄奶奶家。
也是没啥事了，库里只有保管员周贵强一个人在厂里看家。
一路上，周田馨和沈天河不时的嘱咐着儿子开慢点，注意好安全。
到了奶奶家门口，院里和屋里有早到，和也是到了一会的弟弟妹妹，还有正雄大姑，二姑，小时候自己闯关东留在了长春，一辈子没见过亲生父亲的三收，大伙都纷纷迎了出来，亲切的问候着。
庆寿的这天非常热闹，院子里和门口都是人。搭的一个台子上，好几支喇叭滴滴答答的，起劲的对吹着庆寿的喇叭点，台下边有爱扭秧歌的还跟着台上的一起扭起了大秧歌。
大姑和二姑，周田馨，二婶老婶还有正雄老姑他们一边看着，听着，一边大伙在相互的说着话。
“田馨，你累吗？累了咱就回屋去吧！”正雄大姑孙淑珍关心的问。
“大姐，我不累！“周田馨说。
“大嫂子，大姐，二姐一会你们要累了就到那边的屋里去，看这边人多闹的慌，累了在那边还能躺一会。”二婶说。
“我不累！”孙淑珍说。
“我也不累！”正雄二姑张淑玲说。
“不用，一会累了我们姐几个就再说。”周田馨说。
“大嫂子，你比以前好忒多了。”二婶说。
“是吗？”周田馨高兴的说。
“是呗！人就是这样，条件好了，啥事再随心，病往往就会去的快！”正雄老婶和老姑也都说。
姐几个正说着话，和二收非常要好的村大夫大屁股，从一边走了过来问候说：“大姐，二姐！大嫂子你们都早来了吧？”
“我们来一会了！”周田馨和正雄二姑说。
“哎！我前两天就来了。让你忙坏了吧！”正雄大姑孙淑珍说。
”没有没有！“大屁股说。
“快歇会吧！大哥和你二哥他们都在屋里呢！“二婶说。
自从正雄奶奶改嫁到这，几年后才和母亲有了正常联系的孙淑珍，几乎年年都要从北京到老家来看望母亲。
身为高干的正雄大姑夫也是公事缠身，就没来。儿子跟正雄大姑来过几回，后来儿子开了公司，她以后几乎每次都是自己来，有时候还会住上几天，所以也就熟识了不少和母亲家里常有来往的老家人。
那还是几年前的时候。
“这是？…”孙淑珍问。
“大姐，你还记得不？以前有个常来咱家的那个，大脑袋大脑袋的，那就是他爸！”二婶说。
“啊！想起来了！我那大叔呢？”孙淑珍说。
“我爸已经去世了。”大屁股说。
“呦！年纪也不大啊！”孙淑珍说。
“正好七十岁。脑中风，没办法。”大屁股说。
正说着话，二收从屋里走了出来说：“是大屁股我兄弟！快进屋！”
大伙听了都笑了，大屁股也笑了，用手点着他二哥。
不一会，正雄大姑孙淑珍和二姑张淑珍，母亲周田馨她们也都回到了屋里。
正雄奶奶坐在炕上，满屋子的儿孙都一边给老人贺寿，说着喜庆的话，大伙一边彼此间的相互问候着，道着亲切的家乡话。
沈正中，沈正国哥俩也在屋里。
二收上的大妹和二妹，正雄老收上的妹妹叫三妹，她们时常在给这个那个的倒着水。
正雄奶奶看着这一大家人，微微的笑着。
“天河啊，我大侄呢？”孙淑珍问着自己的弟弟。
“老爹，我大哥呢，还有我四哥他俩咋还没来啊！”大妹也问。
“那准是厂子里有啥事，要不早就来了。”沈天河说。
“昨天我和咱妈，和我大侄娘几个唠到挺晚他才回去。到现在没看见我还想他了。”孙淑珍说。
周田馨听了说：”你大侄和他这大姑也是忒投缘！“
”是呢，我们娘俩也不怎么，总觉得是又一路的亲！“孙淑珍有时候也在说着老家的话。
院子的外边和里边的还是热闹的不得了，喇叭越吹越欢，大伙一边高兴的叫好捧场，一边一直有人在兴致勃勃，台上台下的扭着大秧歌。
一直在北京的大姑孙淑珍对老家总是有着一种别样的感情。
她虽然不是在这个村庄里长大，但也一样有着自己过去的回忆。正雄二姑由于离得远，自己还得上班就很少回来，正雄三收虽然也有一份工作，但很少长休，挣那点有数的钱，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用，加上从小就苦，一点点养成的习惯，所以从不敢随意乱花一分钱。这样一来，分散了许多年的亲姐弟兄妹之间就很少能够圆圆全全的聚到一起。
正雄奶奶见到了从小分散的亲姐弟兄妹五个终于团聚到了自己跟前，不由得是那样高兴的同时，就又想起了过去。老人的脑海里，闪着从前的回忆...
那还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的时候···
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正雄奶奶，带着现在这眼前都已经是好几十岁，但当时却只有几岁的五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苦熬苦业的度着日月。实在是再也撑不下去了，没有办法，她只好把年幼的儿女都寄养到了姐姐和妹妹的家里。
那么漫长，但却又好像是一场梦一样，竟然已经是五十多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孩子们这是终于都买得起车票，有了好点的日子，才会在今天，自己的生年已经不多的日子里，才团聚在了自己身边。而如今，把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姐姐妹妹们却都已经不在了…”
正雄奶奶这样想着，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儿女，目光从这个身上又移到那个身上…
“妈，我不去，我不离开你…”
“妈！你别不要我了，妈！…”
“妈！我不去…”
她想起了当年，一个个骨肉在离开自己时，那难舍难分，似如撕心般的一幕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时候几乎天天都在打仗。正雄奶奶曾经不止一次的想：“为啥非得要这样天天都打仗呢？这得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妻子失去丈夫，父母失去儿子，又有多少像自己的孩子这样，失去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难道说不都是为了一个好日子，为了过上一份安稳，大家都想要的幸福生活吗？难道不打仗，不那样成天甚至成片的死人，有啥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就不中吗？谁的主张好，真真正正的是为了大众老百姓，那就都明白儿的一条条摆出来，谁也别颠倒黑白，捂着盖着花言巧语的空说自己好，而是让普天下人都看的清楚，谁得到大多数的赞成和拥护，就按谁的路走就不中吗？”
本性善良，曾经上过几年私塾的正雄奶奶这样想着，而每当她想到那些在战斗中死去，又一想到他们曾经都是那样无比鲜活的一个个生命时，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心在打颤。
她想到死在了战场上，当时是中校团长的丈夫，想到了那些死难者和他们的父母儿女亲人，他们又都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别再打仗了，可千万别再打仗了！”
那个时候，正雄奶奶不止一遍，甚至是千遍万遍的在心里呼喊，呼喊着…
·
而这时候，正雄奶奶又把目光移到了自己改嫁以后生的儿女身上。
看到自己的先后生的这十来个儿女，和成群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围在身边，百感交集中，不由显得是那样高兴。
她盼的就是这儿孙团聚的这一刻，激动的竟流下泪来…
“妈！今天是给您庆贺大寿的日子，高兴才对啊！”
“妈，我们都来了，你看你这一大群的子子孙孙，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妈这是欢气···”正雄奶奶说着，忽然头向一旁歪了过去。
“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