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栋挥了挥手，那几个护院悄无生息的退出丈远，把茶亭围在了中间。
茶亭四周围了挡风的幔帐，里面人说话，外面若有人想要偷听，只要靠近就会被里面人发现。
张庆祥在亭中锦凳上坐了，亭中熏香缭绕，远处悠悠琴声，心里暗想:小兔崽子倒是会享受，老子就要看看你想说些什么？
张启栋从亭内一旁的红泥小炉上取了沸水，给两人面前的茶盅泡上，动作不急不缓潇洒灵动。
张庆祥闭了闭眼，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印象中在张府时张家大公子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每年家宴上的空位？还是每个月初才见，要靠一个矮瘦小厮扶着对自己行礼的苍白小脸？
若不是那酷似颜氏的脸，张庆祥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各方面都是优秀的青年人会是自己那病歪歪的儿子。
泡好茶，张庆祥不说话，张启栋也没说话，两人面对面坐着，眼对眼看着。
半晌张庆祥才叹了一声:“为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是我辜负了她。”
短短几句竟是声音哽咽眼含泪花，“为父受了报应，是天在罚我！不知栋哥儿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张启栋不为所动，这几句话他盼了十几年，今日终于听到了，心里却无半分的畅快。
记忆中高大威严的父亲今日站在他面前时，已是一个老者，背微微佝偻已不再挺拔，整洁的胡子已加了丝丝银光，一双眼暗淡无神，满是血丝。
张庆祥说着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苦涩的一笑:“以前你病那么多，还真担心养不活，有一次夜里病得很急，我连夜去砸了三家药铺的门才买齐了药。今日见到你这样出息我也放了心，你娘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张启栋心中一酸，这个父亲平日对自己不关心，但也基本上做到了面子上是疼爱的，每次生病请郎中开药上没有亏过自己，现在想来，那也是自己娘留下的财产不少，张庆祥用着心里不安吧！
只是他一个男人不能插手过多，内宅是祖母和赵氏一手把持，才让自己过得院子里外表光鲜，实则冷茶冷饭。
若不是每个月张庆祥都要到自己院里转上一转，再加上奶娘隔几日就要来看望一次，自己想要靠着小聪明活下去，真的是难了！
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也不是说消就消的，张启栋面无表情的回道:“在外面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比起在张府内宅，还是好了很多。多谢父亲每月来探望一次孩儿，还允许奶娘时时进府，要不然孩儿也活不到现在。”
张庆祥使劲眨了眨眼，无奈双眼从昨晚就干涩，心中难受想再挤几滴泪出来，努力了几次，也没有见流出来，只好作罢。
张启栋这几句话让他有些羞躁起来，一个屋檐下住的父子，还要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还是这一面才让孩子活下来。
内宅里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一些，无奈有老太太在前面挡着，自己一说赵氏的不对，老太太就护着，时间长了他也就忘记了！
此时被张启栋一揭开，老脸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厅里又沉寂下来，张庆祥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开口问道:“你弟弟的事，你可知晓了？说实话吧，可与你有关？”
张启栋也不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父亲怎么就没想过，一群儿郎怎么就偏偏是他入了套？”
张庆祥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此时也是勃然大怒:“果真是你这孽障干的。”
几个月来受尽冷嘲热讽，心力交瘁的奔走求援，只是自己大儿子在害小儿子，犹如闹剧一般。
张庆祥嚯的站起，双眼圆瞪把手中还滚烫的茶水举起，正想砸向对面那个害他破家之人，心里念头电闪一过，手一软茶盅掼在了地上，茶水四溅，碎片乱飞。
张启栋端坐着眼睛也不眨一下，清风荡开布幔，一个护院闪身进来，把亭里情形一眼扫过，沉声对张启栋到:“主公说过要护好公子周全，公子可有事要属下办？”
张启动不吭声，只是冷冷盯着对面，张庆祥砸了茶杯才想起此处不是张府，也不是街边的茶楼酒肆，此时心下已有些慌了，被那护院盯着，脚一软又坐回凳子上去。
张启栋轻轻摆了摆手，那护院恶狠狠地瞪了张庆祥一眼，重新又退出亭外去，张庆祥心里才是一松，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放开。
“父亲，他是纠由自取，侯老板把他关在门外几天，是他想方设法一步一步走进去的。
你想想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此事若换了别人来做，你们还能安稳的在房子里面住着吗？他还能在牢里养的白白胖胖，无忧无虑？
张庆祥恼恨二儿子不争气，但对张启栋如此心狠手辣更是气愤:“他再不懂事也是你弟弟，你不顾礼义廉耻，不顾同胞之情，手足相残。你……你丧尽天良，你……我要替列祖列宗好好教训你。”说到情急处，张庆祥又站起身来，四处找寻有何凑手的家伙什可以打张启栋一顿。
这是一处小小的茶亭，除了桌子和凳子，能砸人的茶盅已经被他砸了。还有此时正被张启栋端在手上的茶盏，除此之外，就是炭火正旺的红泥小炉，看看上面滋滋冒着热气的铜壶，想想外面布幔后的护院，张庆祥缩回了手。
张启栋看着团团乱转的张庆祥，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盅:“为什么要害他？你问问他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祖母送到清辉的丫头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为了栽赃于我，你的好妻子让那丫头带了春药。真是母子情深，同胞手足就是给人利用，替人被黑锅的吗？”
张庆祥一脸的不可置信，府中丫头他还玩少了，犯得着去争兄长的？
“你就相信一个丫头的谎言？难保不是其他人干的？故意嫁祸明儿。”
张启栋冷笑一声:“过些时日，我会让人带了那丫头回江州，到时候你看看孩子就知道了。”
张庆祥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对自己儿子的品性也有了些许了解。若不是张佑明在侯家干出了丑事，对张启栋今日的话，他最多信上三四分。但现在他是信了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