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俱乐部后，胡元给李荣打电话。
“李教练，还在给队员们训练吗？”胡元问。
“没有。”
“没有？”听到手机那边传来马路上嘈杂的声音，胡元的眉头皱起，“李教练，现在是上班时间吧？”
“嗯，但时间是可以被灵活被运用的，队员们最近的训练强度太大，需要适当休息。”
胡元的呼吸变得深沉：“我好像没有说过队员们需要适当休息。”
“嗯，不同教练的训练理念不同，很正常。”
“那这种情况下，应该听谁的呢？”
“因为胡教练现在让我负责游泳队的训练工作，我认为用自己熟悉的方式会妥善点。”
“你也说了，是我让你负责训练工作，所以你知道听谁的。”
李荣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回应：“我现在让队员们集合。”
“顺便把中午休息的时间利用好，辛苦李教练了。”胡元听那边又不说话，沉声问道，“李教练中午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本来是有点事的。”
“什么事呢？如果是什么特别重要不能耽误的事，请个假还是没问题的，把详细情况向我说清楚就行。”
“是很重要的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中午要训练的话，事情也可以挪到改天再办。”
李荣的这句话，并没有让胡元的心里好受点，一句“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反倒给他一种事情会从长计议的感觉，令人不耐。
“那就麻烦李教练带着他们多训练会儿了，等我回学校后，一起吃个午饭吧。”
“行。”
按下挂断键前，胡元忽然说道：“李教练，在一中游泳队工作，感觉怎么样？”
“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感觉挺好的。”
“一份工作，除了工作本身，还有工作环境，工作环境还适应吧？比如同事之间的相处之类的。”
“倒没怎么在这方面花心思，不得罪人就行，我的重心都放在工作本身上。”
“挺好，那我就不用担心李教练会因为给我打下手，而产生一些不好的情绪了。毕竟李教练年轻时，也是一个傲气十足的人，当年还嘲笑我这个乡巴佬下水是在污染游泳池。”
“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对胡教练多有语言上的冒犯还希望能谅解。”
“哈哈，李教练都说了是年轻气盛，这有什么不能谅解的，我总不能因为当年的一些事，现在管你叫‘瘸子’不成吧？”
李荣没说话。
“开个玩笑而已，不用介意，李教练都说了，现在的重心都放在工作本身上，对这些小事应该不会放在心上。行，李教练去忙吧，等我回学校后一起吃饭。”
相比起打电话时的烦闷心情，胡元现下倒是放松了些。
可能跟把“瘸子”这两个字说出口有关吧。
回到一中时，胡元在饭店预订了位置，联系李荣一起吃饭，李荣称自己吃了不去，胡元见自己一再坚持无果，只好又把位置取消。
来到游泳馆，胡元看到李荣正认真帮着队员们训练。轮椅上的双腿一动不动，不知怎的，胡元联想到了两根肉肠，有点恶心，又有点唏嘘原来生龙活虎的样子。
两条腿还完整的时候，在水里可是神气的不得了，还能踢他，一踢就是一块淤青。现在突然瘸了，胡元看着看着就想笑，笑了会儿又觉得索然。
毕竟，他不可能去踢一个瘸子，这算不上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队员们下午还有课，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时，都离开了游泳馆，渐渐地，空空荡荡的游泳馆，只剩下了李荣一人。
李荣的外套挂在一个较高的架子上，当时搭上去的时候，用手轻而易举地一甩就做到了，现在取下来，却有些麻烦。
外套被钩子钩住，李荣双腿不便，只能靠手扯，但花了半天功夫都无济于事，李荣似乎为自己在这件小事上的不争气感到心烦，上半身开始向上跃，想要脱离轮椅跳起来，然而事与愿违，李荣在尝试了几次后，不仅外套没有取下，轮椅因为受力不均，倒在了地上，李荣跟着一起倒下。
在外面看的胡元愣住，接着又一声冷笑，冷笑过后又觉得看不过去，打算进去把李荣扶起来，正准备进去，想到了中午打电话时，自己说出“瘸子”两字李荣没再搭理他一事，便打消了此刻进去的念头。
不远处，看到一位正在打扫走廊的清洁工，胡元来到清洁工面前：“游泳馆等会儿要用，麻烦您也打扫一下吧。”
清洁工答应，朝游泳馆走去。
“哎哟，先生您怎么摔倒啦！不要紧吧，我来扶你起来。”
紧接着，是金属零件摩擦声，以及轮子滚动的声音。
“谢谢。”李荣说道。
“不用客气，人没事就好，您是要那件外套对吧，我来帮您拿。”
不多久，清洁工从游泳馆走出，胡元这才进去。
李荣此刻正襟危坐的样子，比刚才摔倒在地面时要体面不少，胡元不难想象，如果是自己把李荣扶起来，对方会是一番怎样的感受。
“现在终于得闲，李教练还急不急着去办事情？”胡元打招呼，“如果急的话，我开车送你吧？”
李荣抬头看了胡元一眼：“不用，没那么着急。”
“之前明明约好一起吃中午饭，我饭店都订好了，怎么李教练又突然不想去了？”胡元问。
“胡教练订的楼层太高，我不方便过去。”
“哦，这样啊。”胡元忏愧一笑，“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是我考虑不周到。”
李荣没说话。
“那李教练是吃过午饭了，对吧？”
“嗯。”
胡元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感慨道：“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我们两个老友还能在游泳池前面重聚，哎，这么说太绝对了，也不知道李教练当不当我是老友。”
“不太清楚怎么定义‘老友’，但当年确实算不上朋友。”李荣实话实说。
胡元笑：“李教练说的是，我们当年确实算不上朋友，毕竟我比不上你们，好几次想要和李教练交朋友讨教下游泳方法，都被李教练骂开了。嗯，确实算不上朋友。”
“胡教练是来找我讨论往事的吗？”
“好歹曾经在一个游泳队待过，这么多年没见，盘桓两句有个什么。”胡元语重心长，“不知道何教练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明明挺好的一个教练，当年非要用那种方法糟踏自己，这些年经常想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李荣冷笑一声。
胡元注意到：“李教练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教练就不想念何教练吗？不应该吧，李教练可是何教练当年的得意弟子。”
李荣没作声，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过来。
李荣按下接听键，手机那头传来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小李子呀，我等了你半天啦！怎么还没有过来啊？”
何健安平常说话的嗓门就像是装上了扩音器，现下的情况，就像在手机里面装上了何健安的嗓门。
胡元脸色骤然变冷。
本来之前他还对白诺的话有些怀疑，毕竟沈茵的诡计太多，他一直抱着提防的心态，但此刻在听到何健安的声音后，胡元终于相信真有这回事存在。
“那小李子，要不我去一中找你吧，我记得你说过今天下午队员们有课不用训练，更何况，我找你比找我方便。”何健安继续说道，“对了，胡元那小子是不在的吧？你昨天说他把训练任务都交给了你，唉，这么多年过去，这小子还是这么缺心眼，争取这次能够彻彻底底地弄垮他！”
胡元盯着李荣的手机，眼神愈发冷冽，呼吸也愈发沉重。
李荣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一眼，怔愣地与胡元对视。
“何教练，你现在不要……”
李荣的话说到一半，身体猛然后仰，轮椅竟然动了起来，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胡元推到了游泳池边缘。仅两米深的游泳池，此时此刻，似乎能瞬间把人吞噬。
胡元握住轮椅的双手已经青筋凸起，靠近李荣耳边的声音却平静而微弱：“让他过来。”
李荣谨慎地看着胡元，犹豫片刻后，对何建安说道：“行，您过来吧，我现在确实不太方便过去。”
“好，我现在就出发。”
“游泳馆。”胡元又在李荣的耳边强调，“让他到一中的游泳馆。”
“我在一中的游泳馆等您，进校门往前面一直走就能看到。”李荣道。
何健安那边答应后，就挂掉了电话。
看着脚下的游泳池，李荣淡笑：“胡教练这又是什么意思，打算把我推下去淹死吗？”
胡元跟着一笑：“想不到当年在泳池里威风凛凛的李教练，有一天还会怕掉进水里面淹死。”
“胡教练还真是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一直都没安宁过吗？”
“李荣。”胡元不再客气，“你在我这里收集到了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是跟你做过的亏心事有关吗？”
胡元又把李荣的轮椅往前面推了推，李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中。
“你已经四年没有正式工作，老婆二胎快生了对吧？也难怪你愿意委身来我这里当副教练，笑你是瘸子都不还口。李荣，既然都学会怎么妥协让步了，就努力学得更好一点，为什么又要来给自己沾惹是非？”胡元的语气慢慢失去耐心，“你打算跟何建怎么弄垮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教练不过就是跟我说了两句话而已，把你紧张成这样？”
“没心思跟你废那么多话，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李荣反倒越来越平静：“你想推就推，我买过保险，给我老婆孩子挣笔钱也不是什么坏事，同时还能让你犯法进警察局，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