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低头，在珠子碎掉的那一刻，耳边听见了沙哑的声音。
“保护明心...沈护，保护沈明心。”
……
＊
泥，最初是人，却成为了追寻永生失败后的怪异产物。
他们的神思自成为泥后便始终混乱，每一个十年间，可称是无知无觉。将要一直到祖试开启，才能恢复一点神智。
而神智恢复后，便是依循本能，在祖试中去吞噬泥地中的其他存有。
无论是新坠入的生灵也好，还是他们的同类也好。
无有差别。
只有活下来，活过祖试的人才是胜者，可以进入祖地，试着让“先祖”降临，而后去寻找归墟。
若是先祖真的降临，也许能让承祖的“泥”拥有更多力量。也或许，对于寻找归墟，会有些帮助……
可这些以前从未发生过，也自然无人知晓先祖降临究竟是为做什么……
所以，在这次祖试中，沈护被“先祖”选中之时，知晓从前发生了什么，而“先祖”降临是将要做什么时，心中是绝望而抗拒的。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流着血与泪，被无尽的力量补充，心中发冷的同时也在无声呼喊：“不要这么做……不要伤害明心。”
……她会吓到的。
可是，不能阻止。
＊寻找归墟的路，自然算是“泥”天生脑海里就知道的东西。
怎么可能会忘呢？他们的身体留在了那里，灵魂也熄灭在那里了无数次。
所以，该如何描述它？该如何代指它？
那里——
是炼狱。
沈护终于想起，自从“先祖”降临之后，从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在这一瞬间连同答案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再不是无明，却生出了新的绝望。
“泥地为什么永远都有泥？为什么泥寻了那么多遍归墟，总是既没有永生者，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回来？”
这些问题……
答案自然是除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寻找归墟的泥会渐渐失去力量，无力再走回来之外。
还有……也是因为泥地已经有了泥啊。
有了泥，再要他们做什么呢？
在如此绝望中，沈护的脑海里被强行塞入了更多更沉重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对、那不是他的，他、他不认。
可是，那沉重的记忆却掌控了他，将要取代他。
而他也渐渐知晓——
泥虽是寻找永生失败后的产物，却早已经得到另一种……令人绝望的永生。
“每十年复生一次，每十年死去一次。”
没有记忆。
＊“先祖”是最初一次死去的所有人、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绝望融合。
若是要“先祖”降临，必然要让他们看见得到真正永生的希望。
可是，在沈明心未曾出现之前，泥地中虽想了办法从上方的修真界吸来了新的生灵、物品。
可是却从没有一样是能让“先祖”满意的。那结果自然是，新出现的东西不配献给归墟之主。
死物留在泥地，生灵被转化为他们的同类。
而后，在祖试获得胜利的泥们，将要再次踏上路途。
在泥们离开的那一刻，泥地用绝望织造而成的光罩会破裂开来，放他们出去。
可也会在下一刻，吸纳回这些人一半的魂灵，将它们留在泥地。
泥地将静静等待着，这一次出去的泥彻底的死去、用他们死前的绝望为泥地提供新的力量。
再之后，等死去的、变得更为混乱的魂灵也再次归回到泥地，与之前的一半魂灵融合后。
接着，再一次开启祖试。
说是十年……
只是因为每一次他们的清醒便是祖试开始，而后踏上寻找归墟之途。
每一次皆是十年为期。
可是，真的只有十年吗？
他们早已经不知活了有多长的时间，只不过最为清醒的一段时日就是在寻找归墟的路上罢了。
这更已经算得上另一种永生了……虽是叫人极其绝望的。
对于这些。
早在第一次死去的人们便已经料想到了。
他们这个种族，自称为泥，是因为他们的永生本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
自然要得到归墟之主的同意，进入归墟，去成为真正的永生者。
“……”
沈护眼下的两行血泪看起来越发惊心了，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停。
从泥地出发的前三日开始，他便要每日点燃这草木灰。
听说，这是归墟的物品，能让归墟之主感知得到。
所以……
先祖的记忆要求他点燃草木灰，让这气味萦绕于沈明心。
而后，带她去所有的“泥”最为绝望的地方。
那里……
沈护也知道的那里……
那是他们无论走多远，走多久。
无论是十年还是多少时间，哪怕是一万年，他们也不会走到尽头的炼狱。
因为那条道路有多长，便是他们死了有多少次。
那条路……本就是用他们的尸身铺造而成。
又怎么会走到尽头呢？
这次带沈明心去，沈护脑海里明明清楚知道会发生什么，却难以反抗。
“先祖”们想让沈明心成为祭品，将她献给归墟之主，让泥们变得正常，进入归墟，获得真正的永生。
对于这件事情，沈护不止不能反抗，他还要对每一个人下达指令。
他们再一次死在那里，泥们这次将恢复对过往一部分的记忆。
每一个人都会知道曾经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条路，就是他们的尸身，在发出不甘的叫喊。
“沈明心……沈明心。”
沈护低眸时，在看见被甩开的手、看沈明心捡起他扔出的珠子、选择回去找血齿时，无端有些想笑。
可笑容挂上，越笑越觉得悲伤。
怎么可以把她留在这里呢？
先祖……所谓的先祖究竟凭什么？
如果归墟之主不来，他们化成泥死去了，是可以回到归墟再一次开始……
可是明心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们新一次的祖试，会结束的很快很快。
可是如果归墟之主真的不来，明心一个人待在这里该怎么办呢？
沈护只要想到这些，就几乎快要死掉了。
他不要永生了。
可是这里太过绝望了。
这个地方有他们每一个人，数不清是多长时间积累的绝望。
它们将沈护新生的意识压着，最后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强行控制着做出——
将沈明心献祭的事情。
那“先祖”，不过是最初一次死去的他们。
可是沈护早在无数次重来中，也吞噬了不知有多少人，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新的存在。
所以，为何还是不能逃脱？
沈明心……
在陷入黑暗前，沈护渐渐听见，从这地面，从前死在这里的他们，果真在发出声音。
明心啊，别听。
“归墟之主会来的……”
“他会接受你的……”
“你是来帮助我们的……我们会一起获得永生。”
泥果真贪心。
沈护要失去意识时笑了。
……
这一次，究竟是新一次祖试先开始，还是他们先恢复所有记忆，成功因为献祭沈明心而被允许进入归墟？
沈护希望……
他们这种卑贱的“泥”，是不应获得永生的。
可是沈明心……
沈明心该怎么办？
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