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从屋内到屋外这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如意城的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夜空中，只剩下极远天边下的一抹霞色。
大团大团的黑云纠缠翻涌，似巨兽般沉沉地压下来。
薄暮冥冥，街道上空无一人。
一片静谧之中，奚瑶微微侧过头，凝神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眼角的余光中，却瞥见一道清瘦的人影，正缓缓往这边走来。
“刚为你举行了盛大的丧事，全城的男女老少还都来吊唁了，你好歹也装装样子，在坟里躺上几天才是。”
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瘦竹杆似的人，她笑吟吟地提议，“要不，你现在回去再躺躺？”
“不去。”阿市状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末了还用埋怨的目光瞟了瞟她，“那坟里就一块破布，连个棺材都没有，你还叫了一大群人过来扒我衣服。”
“啊这……想要棺材？也不是不行。”
奚瑶微垂着眼眸，声音轻缓，“我的储物法器里倒是有不少木头，要不明儿替你做上一个？”
“好啊。”阿市收起脸上的委屈，想了想，突然开朗地拍了拍手，提议道，“多做几个吧，最近城里的丧事大约不少。”
丧事？
奚瑶挑眉，眸中闪过一抹兴味，“谁的丧事？”
“你问谁？”阿市为难地皱起眉，一脸歉疚，“当然是魔族那些人啊，自然也还有你那个龙族的师兄。”
“啊……我想起来了。”
他恍然地拍拍自己额头，突然大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死了，他们都死了。”
“小姑娘啊，是你害死了他们。”
阿寺一步一步往前，神态癫狂，“吾随魔神出征，无论是如意城中数十万人族的鲜血，还是妖魔两族那些蠢货的神魂灵元，什么没尝过？”
“你还让他们捧着小命主动往上送，吾岂有不收之理？”
“你说是不是，小姑娘？”他在奚瑶身前三米站定，偏着头大笑，“要不要吾给你描绘一下，你那大师兄死前的样子？”
“不必，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奚瑶勾唇，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身前之人，不闪不避，“阿寺？亦或者，我该叫你魔神？”
虽是疑问，然她语气中有八九分笃定，面前的“阿寺”闻言，不由地就皱起了眉头。
一声轻叹响起，黑气似流沙般从“阿寺”身上消离，他原本消瘦的身形缓缓变化，不过瞬息，就转而化为了魔神席樊那有气无力的模样。
“你找到了魔心，为何不杀她？”
“不信你。”奚瑶弯唇，屈指点了点右眼，“在城门时，你对我有杀心。”
席樊一怔，顺着她手指看过去，便见那眼眸之中，隐隐泛出的一点金芒，“龙族的心头血？”
“倒是好东西，你大师兄身上龙气太甚，他在城中，我竟没发觉你眸中有此物，也是，有龙族心头血指引，难怪你不信你大师兄身死之事。”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那么在城门时，你便已经大概明白，我的真实意图了吧？”
“很难猜吗？”奚瑶歪着脑袋看他一眼，蓦然笑开，“你想活。”
“是啊，活着多好啊，难道你不觉得吗？”席樊微垂着脑袋，语气轻缓柔和，不被人注意到的眼眸之中，却混杂着令人颤抖的寒霜。
日光退散，万籁俱寂，如意城终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细密的窸窣声伴随着清脆天真的童音，嘻嘻哈哈地往这边过来，奚瑶偏头扫一眼街道两侧，隐约便见无数比夜色更黑的魔怪，正往这边淌来。
“开荤了，开荤了。”
一片叽叽喳喳交谈声中，一只蹲在街边铺子匾额上的魔怪蹦蹦跳跳着就要往下扑，却猛地被身旁的墨汁拽住了身体一角。
轻微的啪哒声中，前面那只跌倒在街道上，一只畸形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拽我干什么，我的腿都被你拽掉了。”
“憨货，还不赶快回来，那个人现在不能吃，现在还不能吃。”
“这是主人选中的猎物，没有命令，不能吃不能吃。”
此起彼伏的“不能吃”中，先头那只魔怪被同伴拉了回去，奚瑶瞥了眼对面的席樊，唇角微微翘起。
原来是这样，那么现在，她明白魔神想要什么了。
是凰族的涅盘之力。
“你很聪明。”席樊语调森森，瞥见她脸上的表情，心知对方已经猜到自己所求之物，眸中便闪过一抹兴味。
收了笑，他阴沉着脸扫了周遭一下，蓦地就往后退了一步，无所谓地朝魔怪们扬了扬手，席樊冷笑，“这个小丫头，我要头，其余的你们尽可以拿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街道两边陡然响起无数激动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奚瑶指尖法印已成。
浓白的火云自虚空亮起，瞬间驱散了城中的黑暗，天穹被白光照亮，漫天耀眼的火球拖着长尾自苍穹而下，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无数魔怪凄厉的尖叫声中，奚瑶抬眼一望，心头却瞬间咯噔了一下。
此处是幻境。
魔地积蓄了千万年的魔气尽归席樊所用，魔怪又是那人挥手便可成之物，而她被独留在这里，体内的灵气却总有耗尽之时。
这注定是场消耗战，不能拖，只能硬刚。
必须速战速决。
奚瑶神色一凝，一条火龙便瞬间环绕在身侧，坚定地焚尽所有妄图冲到她身边的魔怪。
深吸了一口气，她双手结印，凰族繁复的咒印缓缓在奚瑶手心浮现，泛着爆裂至极的血色，受凤凰血气所激，城中火焰猛地炸开。
魔怪尖利的哭喊消失，魔气在火中翻飞纠缠，又化为黑气消散于天地间。
如意城，彻底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