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继续吗？”肯恩转头看着塔伯。
塔伯的目光停留在沈晖身上。
制服上早已沾染鲜血与污渍，沈晖低着头抱着队员残存的遗体。沈晖的右手处有一把手枪孤零零的掉在干涸的地面上。
沈晖低头遮盖了自己的情绪。
塔伯看见有水珠从沈晖的下颚滴落。
“他把柳岩的死亡归结为自己。”塔伯走到沈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
“或许是吧。”肯恩见塔伯的表情跟平时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耸耸肩。
塔伯蹲下身，平视着沈晖。
这是沈向自己展示的真实。
跟在星网上聊天的定下一个小目标不同。定下一个小目标是健谈的、活跃的。
与在低等星里跟自己达成合作的艾尔·纳特不同。艾尔·纳特是理智的、虚假的。
和在突破军里朝夕相处的晖·沈不同。晖·沈是可靠的、无坚不可摧的。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千疮百孔的沈。
悲伤、懦弱、逃避。
这些灰暗的底色，构筑成更真实的沈。
塔伯知晓，沈总是在奇怪的点上坚持。他似乎一直想要朝外界展示出一个完美的自我。
而沈单方面的认为，吸引自己的，正是“完美的自我。”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隔着时间的洪流，塔伯轻抚沈晖额下的水珠。
这些灰暗的底色，才构筑出真实的沈晖。
塔伯，是被真实的沈晖所吸引。
正如沈晖会因塔伯的遭遇动容，塔伯同样如此。
越是探究，就越是想要了解。
想要了解沈的全部，想要弄清他痛苦的根源。
就像沈帮助自己那样，我同样可以帮他。这是塔伯内心唯一的想法。
“仅凭这点，是无法摧毁沈的。”这个角度，塔伯可以看见沈晖的发旋。
塔伯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晖的脑袋。
“是啊，你还挺了解他。”肯恩回，“所以，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塔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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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离别。塔伯看着沈晖送走了一位位队员。
看着沈晖从悲伤到麻木。
从始至终，沈晖都没有选择向队友说出自己内心的情绪。
塔伯明白，这意味着沈没有任何的情绪宣泄渠道。
他亲眼的看见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成为名副其实的沈队长。
周身的喧嚣打闹声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到最后，原本热闹的会议室一片空荡。
只剩下了沈晖和陈不过。
陈不过也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方简逸用过的手枪。
手枪完美如新，没有受到任何的磨损。但陈不过本人的内心，或许早已千疮百孔。
半晌，陈不过开口。
“队长，这次的救援任务，让我一个人去吧。”
面前的沈晖，一如曾经的从容。是能够让人信服的沈队长。
可塔伯明白，面前的沈晖不过是强弩之末。在唯一幸存的队员面前，沈晖不会流露出任何的脆弱。
他曾经流露出疲惫的姿态，队员们也主动上前为他分忧。
昼夜不停的执行任务，疲劳侵蚀着沈晖的大脑。可深入蚁穴救援的任务却刻不容缓，因此，柳岩才会主动提议随行。
显而易见，柳岩永远的留在了蚁穴之中。
抱着强烈的愧疚感，连带着柳岩的那份责任感，沈晖没有一刻停歇，继续执行任务。
林进文察觉沈晖的精神状态，跟随沈晖护送群众，为队长的计划善后。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虫潮完全超出了预期。林进文以自焚的姿态，与虫潮的领导者同归于尽。
队员又一次死亡，以同样惨烈的方式，群众的非议，让沈晖本就凹凸不平的内心面无全非。
但面上，沈晖依然面色如常。
队员里心思最为细腻的闻烟，看透队长的强撑和倔强。
他几乎是自毁式的救援，只为救更多的人，向逝去的队员赎罪。
因此，和江玥歆形影不离的闻烟才会离开对方，结果江玥歆死于铁线虫的寄生。
还有更加戏剧性的情况，方简逸没有死于虫潮，死在人手中。
【一切都是因为我。】
塔伯听到沈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够强大，不够谨慎，我明明是队长，我应该为队员们遮风挡雨，而不是流露出疲惫的神色，让他们担心。】
【只有完美强大的沈队长，才能保护住自己的队员。】
【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能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我一个人可以，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塔伯垂眸，碎发遮挡了塔伯的面庞，无人可以看清他的神色。
沈晖翻看着这次的任务详情，头也不抬地回：
“不行。”
陈不过没有像以往一样急躁，他问：“队长，我一个人能行。”
陈不过语调沉稳，熟练的将枪支别回腰间。
沈晖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了枪支上，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的看向陈不过。
陈不过对上了沈晖的目光，那道目光似乎将他的心灵完全看透。
威严、理智、不容置疑。仅仅是对视一眼，陈不过便明白，队长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过，你需要休息。”沈晖端正的坐着，陈不过眼角处的黑眼圈异常明显。
自此方简逸死后，陈不过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最糟糕的是，陈不过拒绝心理辅导。
陈不过开始日夜不停的练习枪法。
射击，是方简逸的强项，曾经是陈不过的弱项。
如今，陈不过的枪法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队长，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陈不过收起方简逸的手枪，他抬眼，“比起我，更需要休息的，是队长你。”
“队长，你这个月内执行的任务数已经超标了。”
就算是陈不过，他也清楚的知晓，现在的队长需要休息。虽然队长本人，看起来跟平常一样。
但陈不过清楚的明白，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虫潮越来越频繁，死去的精英团队数不胜数。队长要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要完成的救援任务也与日俱增。
就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每次任务结束后的聚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人提起。
沈晖依旧翻看着任务详情。
陈不过明白沈晖的答案，他下意识的想要挠挠脑袋，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不过，”沈晖垂眸看着对面的陈不过，“你得休息。”
两人都没有退让。
强撑。塔伯细细描绘着沈晖的面庞，将对方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纳入囊中。
沈晖忽得朝着塔伯的方向看去，明明隔着时间的长河，彼此的目光却像是交汇在一起。
塔伯一愣。
“队长？”陈不过觉察沈晖的愣神。
沈晖收回目光，明明前方空无一物，他却莫名安心。仿佛前方有着让他心安的存在。
“我不会同意的。”
陈不过投以不赞同的目光。
“队长，我反对。”
沈晖合上任务书，看着陈不过。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通知。”沈晖平淡道，“不过，你在后方做好支援。”
陈不过起身，激动的想要拍桌。方简逸死前的惨状在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陈不过停下动作。
“他们不会同意的。”陈不过冷静的说。
陈不过对上沈晖冷淡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意。
“队长，我们两人半斤八两。”陈不过道。
场面就此僵持住。
陈不过将方简逸的手枪放到桌前，推到沈晖面前。
“队长，你的回答。”
“...随你。但要听从指挥。”
听到这句话后，陈不过毫不犹豫的拿起枪，离开会议室。
沈晖静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