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不远处有一所空旷的偏殿,殿内,没有炭火的温暖烘托,屋内显得格外寒冷。
温以缇与顾庶人一同踏入偏殿,好在徐嬷嬷和温晴心思细腻,出门前备足了东西,两个汤婆子被悄悄放在温以缇的大氅底下,此刻正散发着融融暖意。
而对面的顾庶人,手上只握着一个小小的汤婆子,被她牢牢地攥在手心,神色平静,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在意,仿佛这点寒意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殿内一片寂静,安静得能听见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这般静谧持续了许久。顾庶人终于缓缓开口,“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同温大人有些话想说。”
常芙一听,率先露出不满之色,眉头紧紧皱起,急切地对着温以缇说道:“姐姐,和个庶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立刻拉着温以缇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这时,顾庶人才将目光转向常芙,眼中满是打量和轻蔑,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一遍后,随即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运道倒是好,攀上了这么个能人,也算是你这辈子的福分了。”
常芙听了这话,心中恼怒,不愿意与顾庶人多做纠缠,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温以缇见状,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开口安抚:“徐嬷嬷,你们先去旁边的空屋子等一等。” 说着,她将怀里的另一个汤婆子递给众人,轻声说道:“我很快就出来,你们先忍忍。”
常芙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温晴和徐嬷嬷拦住,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众人离开。
反倒是顾庶人身边的老嬷嬷则是二话不说,安静地退出了屋内。
此刻,屋内只剩下温以缇与顾庶人二人。
偏殿内愈发显得寂静,偶尔有寒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庶人看着温以缇,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低贱的奴才罢了,像温大人这般上心的倒是少见。”
温以缇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直视顾庶人的眼睛,缓缓开口:“生而为人,不过是被这世俗的约定限制住个三六九等,可谁又知道这人能在高处几时,又能在低谷几时,你说对吗,顾庶人?”
顾庶人微微一怔,随即倒是也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也对,不然我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死在本宫手里的奴才,没有成千上百,也得有几十,可直到今日,我都未曾有愧疚之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以缇听了这话,心中隐隐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庶人,没有开口。
顾庶人似是自顾自地喃喃道:“我侯爵府嫡女的身份,就足以让我一生都不用再低头往下看,而是只要抬头看上那几个至高之人。
你说人生来平等吗?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真正又有几个人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们所有人所在意的,不过都是活的安稳罢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最后几个字仿佛被这寒冷的空气吞噬,消散在这空旷的偏殿内。
“只为活得安稳?只为活得安稳就要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温以缇少见地动了怒,平日里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怒火,她直直地盯着顾庶人,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质问。
顾庶人神色却依旧淡漠,目光淡然地望向别处,像是在看着这偏殿内不存在的某样东西,开口道:“人生下来就有各自的作用,水至清则无鱼。而我的作用便是生下一个拥有顾家血脉的皇子,再就是将这后宫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温以缇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开口道:“顾世子离开甘州时,特意同我说过,希望我今后不要去为难你和七王爷。”
提到顾世子,顾庶人原本黯淡的眼中倒是隐隐有了些神采,“兄长……” 她嘴唇微微颤抖,嘴里喃喃道,随即又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兄长也是个可怜人,他这一生都在外打拼,无非也是为了我们顾氏一家老小的性命。你看那个时候,他都还在为我着想……”
说到这,顾庶人的眼中突然有泪水滑落,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转瞬即逝。可她的神色却依旧平淡,仿佛这泪水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与她的内心毫无关联。
温以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突然,顾庶人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神色变得有些疯癫。她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对着温以缇大声吼道:“温以缇,都是你!要不是你突然出现,这一切还不会那么快的结束,都是你!”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疯狂与不甘,此刻的她,再也没有了端庄与淡然,仿佛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困兽。
温以缇却没有任何惧色,她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坚定地看着顾庶人。
转瞬之间,顾树人又恢复了曾经的平淡之色,像是刚刚的疯癫只是一场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着温以缇道:“今日我与你这一见,倒是清楚了,想必背后那些你已经猜到了几分,对吗?”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温以缇。
这一次,温以缇倒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庶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似感慨,似嘲讽,又似无奈,满是唏嘘道:“咱们的陛下呀,自己就是个儿女情长,多愁善感之人,可偏偏要装作一副冷血无情的模样。更可笑的是,他竟还要求自己的孩子们,也都一副冷血无情的样子,你说这不可笑吗?”
提到正熙帝,温以缇神色一凛,心中猛地一紧。哪怕这偏殿此刻只有她们二人。她也不敢开口回应。
而顾庶人这番大胆的言论,却也更加坐实了温以缇心里一直以来隐隐的猜测和不安。
顾庶人似乎并未在意温以缇的沉默,她缓缓起身,她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只要琦儿在东宫一日,我就能存活一日,而我的孩子就不知道了……”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极低,像是在对自己诉说,又像是在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她的脚步缓慢而沉重,又最后吐出一句,“你也还是快些离开这儿吧。”
直到顾庶人的身影消失在偏殿的门口,温以缇依旧呆坐着,眉头紧锁,一脸的困惑。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顾庶人方才那疯癫又意味深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