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轻微但持续不断的叩门声惊醒的。
不是在梦境边缘的恍惚,而是从深沉到近乎凝滞的静坐调息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睁开眼的瞬间,静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些许天庭永夜般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我维持着盘坐的姿势,没有立刻动作,耳边的叩门声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板的规律。
杨戬的亲兵。
这个念头立刻浮上心头。只有他的人,才会在这种时辰,用这种方式来找我。而且,能绕过我布下的那几重简易预警阵法而不触发,也说明了来者的实力和权限。
心中微动。这个时间点……莫非是碎星峡那边,有消息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敛了体内缓缓流转的药力,将衣袖拉下,完全遮住左臂。然后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名身着黑色轻甲、面无表情的军士。确实是杨戬真君神殿的护卫,我见过他们,虽叫不出名字,但记得那种冷硬的气质。他们见我开门,同时微微颔首,动作整齐划一。
“李副使,真君有请,请即刻前往神殿。”左侧那名军士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现在?”我看了看外面浓重的夜色,天庭虽无真正昼夜,但此刻显然是仙神休憩、各处宫门紧闭的时辰。
“是,现在。真君与诸位大人已在殿中等候。”军士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好,有劳带路。”我没有多问,侧身出门,随手带上了房门。问也无用,这些亲兵只负责传令。
两名军士一前一后,将我夹在中间,沉默地走在空旷无人的廊道和广场上。他们的步伐很轻,落地几乎无声,只有甲片偶尔摩擦的细微响动。夜风很凉,带着高处特有的清冽,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沿途经过的几处哨卡,守卫见到这两名军士和我,都只是默默放行,没有任何盘问。
越靠近真君神殿,我心里的猜测就越清晰。这个时间,紧急召集,而且是“诸位大人已在殿中等候”……除了碎星峡伏击的结果,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计划成功了?还是出了意外?
看这两名亲兵平静无波的样子,不像是出了大纰漏。但杨戬的心思,从来不能以常理揣度。
真君神殿在夜色中更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黑沉沉的,只有门口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区域。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加明亮的光线和人声。
两名亲兵在殿门前停下,侧身示意我自己进去。
我整了整衣袍——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青色常服,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的光线比外面亮得多,数十盏宫灯将宽阔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人确实不少,粗看过去有二三十位,都是杨戬麾下鹰派的骨干,雷部、斗部、以及真君神殿直属的将领、文官,济济一堂。
气氛很奇特,没有深夜议事的凝重,反而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兴奋和轻松。不少人脸上带着笑容,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看到我进来,好些目光投了过来,有的点头示意,有的则带着审视和探究。
我迅速扫了一眼全场。杨戬依旧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下方两侧的座位上坐满了人,曹司礼也在,正与旁边一位星官说着什么。
然后,我的目光定格在大殿中央。
哪吒站在那里。
他没有坐,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中央的空地上,背对着殿门的方向,面向杨戬。他今天没穿斗篷,还是那身劲装,但此刻那身衣服看起来有些凌乱,甚至肩头、袖口处似乎还有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极其细微的灰烬痕迹。他站得笔直,但整个人的姿态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像一根绷紧到极致、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
最重要的是他的脸。虽然我只看到侧脸,但那紧绷的下颌线,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以及那双在明亮灯光下仿佛燃烧着暗火的眼睛,都清楚地表明——他现在非常、非常不高兴。
殿内其他人虽然都在各自交谈,但眼角的余光,或多或少都瞟向中央的哪吒。那是一种混合了恭贺、同情、庆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目光。
我心中先是一愣,随即几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计划成功了。看这气氛,伏击肯定得手了,而且效果可能比预期的还要好。否则这些人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那哪吒为什么是这副模样?他圆满完成了任务,应该是首功,此刻应该意气风发才对。
能让哪吒火大到几乎无法掩饰的事情……很简单。伏击需要人手,哪吒动用了自己最信任、最精锐的亲兵。
而现在,殿内除了哪吒,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可能参与行动的、属于哪吒直属部下的将领或军士。
一个都没有。
答案呼之欲出。那些参与了截杀使团、伪装佛兵的亲兵,在任务完成之后,被处理掉了。为了绝对的保密,杨戬在计划之初,或者说在哪吒和他的亲兵出发之时,就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终点”。
而这件事,哪吒很可能事先并不完全知情,或者即使有所猜测,也没想到杨戬会如此决绝、如此迅速。
果然,就在我脑中理清这关节的同时,站在中央的哪吒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王座上的杨戬,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嘶哑:“真君!末将敢问,王成、赵虎、刘三儿……我带去的那些个弟兄,他们现在何处?!”
这话问得突兀,而且带着明显的火药味。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哪吒和杨戬身上。气氛一下子从轻松的兴奋,变得凝重而微妙。
我悄悄挪到左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挨着柱子站定,垂下目光,做出恭谨聆听的姿态,实则将殿内的一切动静都收入眼中耳中。
杨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石案接触,发出清脆的“嗒”一声。他脸上的那丝淡笑收敛了,但也没有动怒,只是用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看着哪吒,缓缓开口道:“哪吒,你辛苦了。此次任务,完成得极好。”
“我问的是我的弟兄们!他们在哪儿?!”哪吒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往前踏了一小步,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他身上那股桀骜火爆的脾气,此刻几乎要压不住了。
“哪吒!”坐在右侧首位的一名雷部老将沉声喝道,“注意你的态度!怎可如此对真君说话!”
“就是,三太子,消消气。”曹司礼也站了起来,打着圆场,“此次行动大获成功,三太子当居首功。真君必有重赏,那些将士也……”
“重赏?”哪吒猛地扭头看向曹司礼,眼神锐利如刀,“曹司礼,你告诉我,怎么重赏?人都没了,拿什么赏?!拿命赏吗?!”
曹司礼被他呛得脸色一白,讪讪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言。
“哪吒。”杨戬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殿内所有的骚动都压了下去。
“你先冷静。此事,本尊知道你对那些亲兵有感情。他们跟随你多年,忠心耿耿,此次任务也完成得干净利落,皆是功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回哪吒身上,语气变得低沉而肃穆:“但正因如此,本尊才不得不为。哪吒,你需明白,今日碎星峡之事,干系有多大。那是截杀天庭正式使团,栽赃西天佛国。此事一旦泄露半点风声,莫说你与我,在场诸位,乃至整个……我们的大计,都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杨戬一字一句道,“参与此事者,除了在座的诸位,便是执行任务的军士。在座诸位,与本尊荣辱与共,利益一体,自可信赖。但那些军士……哪吒,我并非不信你治军之能,也并非不信他们对你的忠诚。但人心难测,尤其是此等泼天大事,谁能保证,日后不会有人因恐惧、因利益、或因其他缘由,吐露一字半句?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们就冒不起这个风险!”
哪吒的脸色白了又红,胸膛剧烈起伏,瞪着杨戬,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戬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沉重:“本尊知道,此举伤你之心,亦寒将士之胆。但为了大局,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有些牺牲,不得不为。不仅是你带去的那十五人,本尊派去接应、并执行……后续处置的那一队人,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已由本尊亲自下令,处理干净了。”
殿内响起一片极轻微的抽气声。连我也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杨戬这手笔,这狠辣,这决绝……当真是半点余地都不留。为了掩盖一个秘密,直接清洗掉所有直接执行者和后续的清理者。这是真正的斩草除根,连自己派去灭口的人都不放过。
够狠。也够绝。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杨戬现在,真是越来越没有一丝多余的人性了。为了他的野心和秘密,任何人、任何情分都可以是筹码,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这样的性子,对自己而言,倒也不全是坏事。越是冷酷无情,内部就越容易出现裂痕,越方便我从中作梗,点火煽风。
“真君……”哪吒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愤怒,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他们都是跟了我几百年的老兄弟……王成,上次在虚空裂缝救我;赵虎,他家里还有个刚化形的小孙女……您至少……至少让我……”他的声音哽住了,没能说下去。
“本尊明白。”杨戬的声音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安抚的意味,“他们的家人亲眷,本尊会命人妥善安置,给予十倍抚恤,保他们日后修行无忧,富贵安泰。他们的名字,也会记入功劳簿,待大事成后,必享哀荣。哪吒,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不可困于私情。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当年封神之战,你我麾下,折损的袍泽还少吗?那时是为了天下大势,如今,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前路和天命!”
杨戬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残酷的必要性,又许下了厚待后事的承诺,更抬出了“大局”和“天命”这样的大帽子。殿内不少将领闻言,脸上的些许不忍和兔死狐悲之色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认同。
是啊,为了更大的目标,总得有人牺牲。只是这次,轮到的是哪吒的亲兵罢了。
哪吒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最终,他肩膀似乎垮塌了一丝,又猛地挺直,抬起头时,脸上那些激烈的情绪已经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末将,明白了。”他对着杨戬抱拳,声音干涩,“真君深谋远虑,末将……无话可说。”
“你能理解便好。”
杨戬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环视殿内,朗声道:“诸位,碎星峡之事,已尘埃落定。太白金星身负重伤,在普化天尊拼死救援下,仅率三名同样重伤的随从逃回南天门,如今已紧急送往兜率宫救治。普化天尊悲愤交加,当庭泣血控诉西天暴行,证据确凿!此刻,凌霄宝殿想必已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和赞叹声,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杨戬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此次计划,能如此顺利,功成圆满,首功当属哪吒三太子!他亲临险境,指挥若定,功不可没!”说着,他看向哪吒,眼神带着赞许。
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三太子神勇!”
“此次全赖三太子运筹帷幄!”
“当为首功!”
众人纷纷向哪吒拱手道贺。哪吒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无比,嘴角只是微微扯动,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他抱拳回礼,动作也有些机械。我注意到,他刚才紧握的拳头,此刻虽然松开了些,但手指依然蜷曲着,时不时会无意识地再次收紧。
“这其次一功,”杨戬的目光转向我所站的角落,“当属李安如,李副使。若非他提供关键情报,献上此计,并详划伏击细节,引导普化天尊入局,此事也难有如此奇效。”
唰的一下,所有的目光又都聚焦到我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我立刻从角落走出,来到大殿中央,站在哪吒侧后方一步的位置,对着杨戬深深一躬。
“属下惶恐。”我低着头,声音清晰而谦逊,“此计能成,全赖真君决断英明,三太子执行果决,诸位同僚协力支持。属下不过略尽绵薄,提供些许参考,实不敢居功。首功自然非三太子莫属,属下能附于骥尾,已深感荣幸。”
我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诚恳,将功劳大半推给了哪吒和杨戬。果然,杨戬脸上笑意更浓了些,殿内其他人看我的目光也缓和了不少。一个懂得分寸、不争功的“投靠者”,总是更让人放心一些。
“李副使过谦了。”杨戬笑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本尊行事准则。你之功劳,本尊记下了。”他又看向众人,“诸位近日也多有辛劳,配合调度,稳定内外,皆有功绩。待此间事了,本尊自有封赏!”
“多谢真君!”殿内众人齐齐躬身,声音里带着振奋。
接下来,杨戬又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让大家近日谨言慎行,留意凌霄殿动向,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变化。气氛热烈,仿佛胜利已经在望。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杨戬才宣布散会。
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互相交谈着,语气轻松。哪吒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大部分人都快要走出殿门了,他才缓缓转身,也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沉,背脊挺得笔直,但总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我也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故意落在后面。
就在哪吒快要走出殿门时,杨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哪吒,留一下。”
哪吒的脚步顿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那些人,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都识趣地加快速度离开了大殿。我也装作没听见,继续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往外走,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身后。
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没有走远,就站在殿门外几步远的阴影里,这里恰好是殿内声音能隐约传出的位置,又不太会引起门口守卫的特别注意。两名黑甲亲兵看了我一眼,见我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在等人或者思考什么,也就没有出声驱赶。
殿内安静了片刻,然后响起了杨戬的声音,比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温度,但也更加低沉。
“哪吒,还在怪我?”
没有回应。但我能想象哪吒此刻紧绷着脸的样子。
“我知道,那些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杨戬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看着他们去送死,我心里也不好受。王成那小子,当年在梅山跟着你剿妖的时候,我就记得他,是个猛将。赵虎……他孙女满月的时候,我还让人送过礼。”
短暂的沉默。
“但是哪吒,”杨戬的语气加重了些,“我们现在的路,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们这条船上,载着的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我一个人,是在场的所有兄弟,是我们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是我们未来可能……改变三界格局的希望!”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或者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场。
“这条船太大了,也太重了。我们不能让它出任何一点差错。一点缝隙,可能就会导致船舱进水;一点火星,就可能引发焚船大火。今天牺牲掉他们十五个,还有我派去的另外八个,是为了保住我们这条大船,保住船上剩下的所有人,保住我们航向目的地的可能!”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当年伐纣,你麾下的将士死了多少?那时你可曾犹豫?如今,我们面临的局面,比那时更加凶险,更加复杂。天庭、西天、虚空……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一步踏错,就是满盘皆输,死无全尸!我身在其位,不得不做这个恶人,不得不心狠。因为我是这艘船的掌舵者,我的任何一个心软、任何一个犹豫,都可能把所有人带进深渊!”
杨戬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沉重的压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哪吒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在众人面前更加干涩,也更加平静:“……真君不必多言。末将……明白。是末将一时意气,失了分寸。真君肩负重任,压力如山,末将……理解。”
“你能理解就好。”杨戬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我就怕你心里存了芥蒂。你我相识相知多年,并肩作战,情同手足。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我们之间生出嫌隙。我们的路还长,需要彼此扶持。”
“末将不敢。”哪吒低声道,“真君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先告退了。今日确实有些乏了。”
“去吧,好好休息。今日辛苦你了。”杨戬温和道。
紧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朝着殿门方向而来。我立刻转身,装作刚要走开的样子。
殿门被拉开,哪吒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在门外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空茫。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我,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变得漠然,仿佛没看见一样,迈开步子,速度很快地朝着广场外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要逃离什么。那只刚才一直紧握、此刻依然有些僵硬的手,在身侧摆动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缓缓绽开一个冰冷无声的笑。
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西天现在估计已经焦头烂额,有口难辩。鸽派内部,太白金星重伤,普化天尊亲眼目睹“惨案”,悲愤转向,想必也是一团乱麻,对西天的态度必然急剧强硬。
而你杨戬的鹰派集团,也别想真的置身事外,高枕无忧。
看哪吒刚才那副样子,那强行压下的愤怒,那眼底深处的冰冷和疏离……兄弟阋墙的种子,已经埋下了。杨戬今日能为了“大局”毫不犹豫地清洗哪吒最亲信的部下,明日若有必要,牺牲哪吒本人,或者牺牲其他任何人,他又怎会手软?
在场的那些将领、文官,今天可以跟着杨戬一起,劝慰哪吒,认同“必要的牺牲”。但夜深人静时,他们摸着心口自问,会不会有一丝寒意?今日是哪吒的亲兵,明日会不会轮到自己?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很难弥合。恐惧一旦滋生,就会蔓延。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轻轻推一把,让这裂痕扩大,让这恐惧发酵。
哪吒,这位三坛海会大神,性情刚烈,同时又桀骜不驯,至于重情重义?我不知道,但是就从齐天的事情上,哪吒,就不能用重情重义来形容。他对杨戬的忠诚,是建立在多年的袍泽之情和共同的利益诉求之上。但今日之事,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这忠诚里。
而我,早已在他颅脑深处,埋下了一颗更致命的“种子”。
不急。
让西天和鸽派先乱一会儿。让杨戬先享受一下计划成功的喜悦,忙着整合权力,布局下一步。
我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混乱、更微妙的时机。
夜风更凉了。我拢了拢衣袖,转身,朝着自己那冷清的居所走去。
左臂上,那颗“虚空痣”所在的位置,似乎又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凉意,转瞬即逝。
归墟……虚空……杨戬的野心……哪吒的怨愤……还有我精心编织、不断扩大的复仇之网……
这一切,终究会交织在一起,撞出一个怎样的结局?
我踏着冰冷的石阶,一步步走入更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