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只扑火的飞蛾。我紧紧握住方向盘,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蜿蜒山路。丈夫李伟在旁边嘟囔:“这鬼天气,早知道就该在县城住一晚。”
我没搭腔,注意力全在湿滑的路面上。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车灯在风雪中勉强撕开一片昏黄。我们是今天早上从市里出发回老家的,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开了快七个小时。
“前面好像有个人。”李伟忽然指着前方。
我眯起眼睛,透过飘舞的雪花,看见前方路边确实有个身影,肩上挑着什么东西,在风雪中缓慢移动。距离拉近后,我看清那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农村大妈,穿着一件深色棉袄,头发花白,肩上那根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鼓囊囊的编织袋。
我们的车从她身边驶过时,我瞥见她冻得通红的脸,脚步蹒跚,每一步都踩得很深。后视镜里,她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小,渐渐被飞舞的雪花吞没。
“这么大雪,一个老人家...”我喃喃道。
李伟不以为意:“可能是附近村里的,快到了吧。咱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别多管闲事了。”
我点点头,但心里总有些不安。又往前开了大概一公里,那个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身影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想到我母亲,如果她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
“掉头。”我突然说。
“什么?”
“掉头回去,我们送送她。”
李伟皱眉:“你疯了?这路况掉头多危险,再说万一是骗子呢?”
“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能有什么骗子?”我不由分说,已经开始寻找能掉头的地方。
李伟了解我的脾气,叹了口气不再反对。找到一处稍宽的路段,我小心翼翼地将车掉头,沿着来路返回。大约五分钟后,我们再次追上那位大妈。我将车缓缓停在她身旁,降下车窗。
“大妈,您去哪儿?我们捎您一段吧。”我喊道。
大妈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我们。她的脸冻得发紫,眉毛和鬓角都结了冰霜,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她打量了我们几秒钟,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这雪太大了,路又滑,您上车吧,我们去前村,顺路的。”我坚持道。
大妈犹豫了一下,看看肩上的扁担,又看看漫天大雪,终于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们了。”
李伟下车帮她打开后车门,将两个沉甸甸的编织袋放进后备箱。大妈上车时,一股冷风裹着雪花卷进车内,我打了个哆嗦。车里开了暖气,大妈坐下后搓着手,连声道谢。
“您去哪儿啊?”我重新发动汽车,慢慢往前开。
“前村,王家屯。”大妈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去镇上给我闺女送点东西,没想到回来时下这么大雪。”
“您闺女嫁到镇上了?”
“嗯,在镇小学当老师。”大妈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本来让我住下,我惦记家里的鸡鸭,非要回来,这不服老不行啊。”
我从后视镜里观察她,她正用粗糙的手拍打身上的雪,动作缓慢但有条不紊。她穿着藏蓝色的棉袄,洗得发白,但很整洁。脸上皱纹很深,像被岁月用刀子一道道刻出来的,但眼睛很有神。
“就您一个人在家?”李伟问。
“老头子前年走了,就我一个。”大妈平静地说,目光转向窗外,“不过习惯了,一个人清净。”
车里一时沉默,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和雨刷规律的摆动声。雪越下越大,能见度越来越差,我不得不把车速降到二十码以下。大妈忽然开口:“姑娘,你心善,会有好报的。”
我笑了笑:“举手之劳。对了,大妈您贵姓?”
“姓赵,赵玉兰。”
“赵大妈,我们是去前村的李家庄,我舅舅家在那儿。”
大妈点点头,没再开口。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风雪敲打车窗的声音。山路蜿蜒,我开得格外小心,几次车轮打滑,都让我心跳加速。大约开了二十分钟,大妈忽然说:“前面路口往右拐。”
“右拐?”我疑惑道,“去王家屯不是直走吗?”
大妈沉默了几秒:“我家在王家屯靠山那头的独户,从右边小路进去近些。”
我从后视镜看向李伟,他微微皱眉,但没说话。前方的岔路口出现在车灯中,直走是相对宽些的主路,右边是条狭窄的上坡土路,积雪覆盖下几乎看不清路况。
“您确定是这条路?”我犹豫地问。
“确定,我走了几十年了,错不了。”大妈语气坚定。
我咬了咬嘴唇,打方向盘向右转。车开上土路,明显颠簸起来,两边是光秃秃的树木,在风雪中像鬼影般摇曳。这条路比主路窄得多,仅容一车通过,我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生怕车轮陷进路边的沟里。
开了大概十分钟,前方出现一点昏黄的灯光。
“那就是了。”大妈指着灯光说。
车灯照亮了一座孤零零的农舍,三间瓦房,院子里堆着些柴火,窗户透出微弱的光。我将车停在院门外,李伟下车帮大妈从后备箱取出那两个编织袋。大妈从车上下来,走到院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对我说:
“姑娘,进来喝口热水再走吧,暖暖身子。”
我本想拒绝,但确实又冷又渴,而且车也需要检查一下。犹豫了一下,我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院门是木制的,已经有些腐朽。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积雪被扫到两旁,露出青石板地面。大妈领着我们走向堂屋,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堂屋正中是一个火塘,炭火烧得正旺,上面吊着一个铁壶,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屋里陈设简单,但整洁有序,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年画,颜色已经褪去。
“坐,坐。”大妈拉过两把椅子,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粗瓷碗,提起铁壶给我们倒热水。
我接过碗,暖意从手心传来,喝了一口,是普通的白开水,但在这寒冷的雪夜格外甘甜。李伟也喝了几口,打量着屋子。
“大妈,您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我问。
“孩子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个守着老屋。”大妈也在火塘边坐下,往火里添了几根柴,“你们是回李家庄探亲?”
“嗯,看我舅舅,他身体不好。”我说。
大妈点点头,目光在火光中显得深邃。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们今晚别走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山路晚上结冰更危险。”大妈平静地说,声音在火塘噼啪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我家有空房间,你们将就一晚,明天雪停了再走。”
我和李伟对视一眼。这提议来得突然,虽然合理,但让我们住在一个陌生人家中,总觉得有些不妥。
“不用麻烦了,我们慢点开,小心点应该没问题。”李伟礼貌地拒绝。
大妈没接话,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风雪拍打着窗户,发出簌簌的响声。她背对着我们,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大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有一对夫妻,开着一辆小轿车,从这条路经过。”
我和李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天雪很大,比今天还大。”大妈继续说,依然背对着我们,“那对夫妻车坏了,困在半路。他们敲开了我的门,我让他们进屋取暖,等雪停了再走。”
她转过身,火光在她脸上跳跃,表情难以捉摸:“你们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碗:“发生了什么?”
大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回火塘边坐下,目光盯着跳动的火焰:“那对夫妻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雪停了,道谢后就离开了。看起来一切正常,对吗?”
李伟清了清嗓子:“大妈,我们还是不打扰了,这就......”
“等等。”大妈打断他,终于抬眼看向我们,眼神复杂,“你们不想知道后来吗?”
我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注意到一些刚才没留意的细节——屋角的柜子上,摆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年轻女孩,笑容灿烂;另一张是一个中年男人,神情严肃。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三张,那是一对陌生男女的合影,装在相框里,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大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起身取来那个相框,递给我。照片中的男女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二十年前的服装风格,背景是某个旅游景点,两人笑得很开心。
“这就是那对夫妻。”大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离开时,偷走了我女儿。”
我手一抖,照片差点掉到地上:“什么?”
“我女儿当时八岁,很可爱,见了谁都笑。”大妈的声音开始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那天早上,我起床做早饭,那对夫妻说要去院子里看看雪景,我女儿跟着出去了。等我做完饭出来,他们和我女儿都不见了。”
火塘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风雪声似乎更大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妈,又看看手中的照片,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报了警,全镇的人都帮着找,找了整整一个月。”大妈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在三十里外的河边,找到了我女儿的红围巾,那是她生日时我织给她的。”
李伟站起身,语气紧张:“大妈,这故事太悲惨了,我们很同情,但我们现在真的得走了。”
大妈没有阻止,只是缓缓地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把陌生人的照片摆在家里二十多年?”
我拉着李伟准备离开,但大妈接下来的话让我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我转过身,看见大妈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我面前。那是一页泛黄的日记,字迹工整但略显稚嫩:
“1999年12月15日,大雪。家里来了两个叔叔阿姨,他们对我很好,给了我巧克力,还说要带我去看城里的游乐园。妈妈不让我去,但我好想去......”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是我女儿的日记本。”大妈的声音哽咽了,“她一直想去城里的游乐园,我跟她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她去,可总是攒不够。”
我的心脏狂跳,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我。李伟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拉着我就往外走。我们刚走到门口,大妈忽然说:
“你们的车,后备箱里除了我的两个袋子,还有别的东西吧?”
我猛地转身:“您什么意思?”
大妈站起身,慢慢朝我们走来,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高大而扭曲:“那两个编织袋里,装的不是我闺女送的东西,而是你们这种人最喜欢要的‘土特产’——我们这儿的野生山参和灵芝,值不少钱。”
我完全糊涂了:“大妈,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只是顺路捎您一段,根本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袋子里装了什么。”
大妈停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然后又看向李伟,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真像,真像啊。二十年了,你们变化不大,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
“您认错人了!”李伟大声说,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认错人了?”大妈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令人毛骨悚然,“那为什么你们一听说我女儿的事,就急着要走?正常人不是应该多问几句,表示同情吗?”
我无法反驳。她说得对,我们的反应确实可疑,但那是因为这个故事太诡异,环境太压抑,让我们本能地想要逃离。
“我们只是觉得不方便打扰您。”我试图解释,但声音发虚。
大妈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里屋。片刻后,她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张公安局的立案回执,日期是1999年12月16日。
“这是当年的报案记录。”大妈抽出另一张纸,“这是寻人启事,登在市报上的。”
我瞥见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天真无邪。照片已经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女孩的轮廓。
“大妈,我们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静,“我们是今天早上从市里出发的,有高速公路收费记录,有加油站的小票,可以证明我们的行程。”
大妈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突然老了十岁。她慢慢坐回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她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闷闷的,“我知道你们不是他们,二十年前那对夫妻,年龄比你们现在大。我只是......每次下大雪,看到有车经过,就会想起那天。二十年了,我每天都在等,等他们再次出现,等我女儿回来。”
我心中的恐惧逐渐被同情取代。我走到大妈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您女儿......后来一直没消息吗?”
大妈摇摇头,抬起脸,眼中泪光闪烁:“没有。警察说,那对夫妻可能是人贩子,专门在偏远地区拐骗孩子。他们用假身份证,车牌也是套牌的,查不到。我女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火光摇曳。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大妈会让我们停车,为什么邀请我们进屋,为什么讲那个故事。她不是在怀疑我们,而是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性,任何一个能帮她找回女儿或找到真相的线索。
“您为什么不搬去和女儿住?”李伟问,语气缓和了许多。
“哪个女儿?”大妈苦笑,“我就一个女儿,被拐走了。镇小学当老师的是我侄女,我常说是‘我闺女’,是我不想让人同情,不想一遍遍解释。”
真相大白,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沉重。这位母亲,二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老屋,等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归来的女儿,每次风雪夜都盼着奇迹发生。
“今晚别走了。”大妈再次说,这次声音里充满恳求,“路太危险,而且......而且我已经二十年没留过客了。自从那件事后,村里人都说我晦气,不敢来我家。我一个人,太久了。”
我看着李伟,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了赵大妈家。她给我们收拾了东厢房,被褥虽然旧,但干净,有阳光的味道。临睡前,大妈端来两碗热腾腾的姜汤:“驱驱寒,山里晚上冷。”
我接过碗,忍不住问:“大妈,这些年您是怎么过来的?”
大妈在门槛上坐下,望着门外的风雪:“一天天过呗。头几年,整天以泪洗面,后来想开了。要是我女儿还活着,她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要是我哭瞎了眼,哪天她回来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她说得平静,但我听出了其中无尽的悲伤和坚韧。这是一个母亲用二十年时间学会的生存哲学。
“您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大妈摇摇头:“没关系。我怀不上了,而且......我心里装不下别的孩子。有时候看见别人家的闺女,总会想,我女儿现在也该这么大了,该结婚生子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每年她生日,我都煮一碗长寿面,放在她以前常坐的位置。过年时,给她准备压岁钱,放在枕头下。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我的眼眶湿润了,别过脸去。李伟也沉默着,低头喝姜汤。
那晚,我很久都没睡着。听着屋外的风雪声,想着赵大妈的故事,想着那个在风雪夜失踪的小女孩。如果她还在人世,现在应该二十八岁了,也许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过着平凡的生活。她还会记得这个风雪中的老屋吗?还记得那个每年为她煮长寿面的母亲吗?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赵大妈早早起床,为我们做了热腾腾的早饭——小米粥,自家腌的咸菜,还有烙饼。
吃饭时,她递给我一个小布包:“这是我自己晒的蘑菇,带给你舅舅,对身体好。”
我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临别时,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写下我的手机号码:“大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也会帮您留意,如果有您女儿的消息......”
大妈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不用了,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二十年了,要能找到,早找到了。我只是习惯了等待,等待本身,就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她送我们到院门口,看着我们上车。我发动汽车,缓缓驶出院子。后视镜里,赵大妈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雪地中的一个黑点。
回市里的路上,我和李伟一路无话。赵大妈的故事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上。那不仅仅是一个失踪儿童案件,更是一个母亲二十年如一日等待的故事,是一个被时间冻结的悲剧。
回到市里后,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继续在公司做我的管理工作,朝九晚五,忙于各种会议和报表。但赵大妈的身影,总会不时出现在我脑海里,尤其是在下雪天。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是一双手工缝制的棉鞋,附着一张字条:“天冷了,注意保暖。赵”
我捧着那双棉鞋,针脚细密,鞋底纳得厚实。可以想象,在某个夜晚,赵大妈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缝制这双鞋的情景。我按照包裹上的邮戳,查到寄出的邮局就在王家屯所在的镇上。
我给赵大妈打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又过了几天,我请了年假,开车再次前往那个山村。这次没有下雪,山路好走很多。当我到达赵大妈家时,院门紧闭,敲门无人应答。
邻居一位大爷告诉我,赵大妈半个月前搬走了。
“搬走了?搬去哪儿了?”我惊讶地问。
“不知道,没说。”大爷抽着旱烟,摇摇头,“突然就说要走了,把家里的东西能送的都送了人,房子托我照看。问她去哪儿,她只说‘去找答案’。”
“找什么答案?”
大爷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她女儿下落的答案。听说有人在外省见过一个长得像她闺女的姑娘,她就去了。这老太太,倔了一辈子。”
我站在赵大妈家紧闭的院门前,心中五味杂陈。二十年了,她终于决定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去寻找。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我敬佩她的勇气。
离开前,我从门缝里塞进一封信,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告诉她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回市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赵大妈的故事。她像无数中国母亲的缩影,坚韧,执着,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黑暗中等待光明。她的等待持续了二十年,但也许对她而言,等待本身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与女儿保持联系的方式。
而那个风雪夜,我们的偶然相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她心中沉寂已久的波澜。也许正是那次相遇,让她意识到,被动等待了二十年,是时候主动去寻找答案了。
我不知道赵大妈能否找到女儿,不知道那个在风雪夜失踪的小女孩是否还活着,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这位母亲终于迈出了那一步,不再被那间老屋和漫长的等待所束缚。
雪会融化,春天会来。而一位母亲的寻找,才刚刚开始。
车驶出山路,上了高速公路。后视镜里,那个被群山环绕的小村庄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中。但我知道,有些故事,不会因为距离而结束;有些寻找,不会因为时间而停止。
就像赵大妈说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联系。而现在,她将这种联系,从静止的等待,变成了动态的寻找。
我握紧方向盘,看向前方的路。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积雪初融的公路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春天,真的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