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往昔之影与旧日之囚（六）
当年的另外一位当事人左某，对赵思微的印象无非两个词。
第一是“姐控”，第二是“神出鬼没”。
至于什么帅哥、什么学霸富二代、什么校园风云人物，在这两个词语之前不过附庸。
坦白地说，还挺让人记忆深刻的。不过鉴于她和此人实在没什么交集，对话与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赵思微在她这边向来是和赵湘灵捆绑在一起的，他更像是某个符号，而非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诚然此人有一副优越而惑人的容貌，但彼时的少年尚且不明白如何运用自己的外表，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赵家制香世家，他身上总是带着好闻的香气，但除此之外，并不会在衣着打扮上下太多工夫。
比如两人一起被关在储物间里那次，他只穿了件简单的校服内衬，单薄的白衬衫将少年修长的身形衬得清矍而贵气，宛若从小说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很符合那些校园高冷学霸的白月光形象。
可反观眼前的男人，比她印象中的人高了不少，肩宽收进精瘦腰线的轮廓，绷紧时布料隐约浮出背肌的流畅线条。
血痕凝固在雕塑般的下颚骨，衬得他秾丽的眉峰投下的阴鸷愈发深重。
头发染成银白色也就罢了，这个蛇形耳饰和皮质项圈又是怎么回事？？
这骚包的男人是赵思微？？？
左镇潮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姐前脚刚刚出现，他后脚又跟来了，总不至于真姐控成这样吧？？
然而下一秒，系统的“滴”声便及时响起，让她撤回了这个念头。
【检测到二级关注对象
姓名：赵思微
年龄：22
身份：éden，赵氏集团总裁
身高：187
等级：LV.8（阶），每10级为一阶
力量：8\/10
速度：8\/10
体质：10\/10
智力：9\/10
魅力：9\/10
综合评分：8.8】
在听到她叫出自己名字的瞬间，男人那双烟紫色眼瞳短暂地亮了一刻。
细碎的光亮很快便随着一声冷笑，被垂落的浓密睫毛掩盖住。
“原来你还记得。”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她，“我以为左小姐贵人多忘事，早就把和我有关的记忆随手丢进垃圾桶了。”
「？？？」左镇潮大惊失色，「这又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怎么连讲话都怪里怪气的？！三年时间能让人改变这么多吗？！」
「『什么意思』？」兰达姆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充分认识到您对三年前事件的真相一无所知这个事实了。您的下课时间有限，我建议您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掉曾经遗留下来的桃花债。」
「不不，绝无此事。」左镇潮一口否认，「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这是赵湘灵的弟弟，我和他最多就算是高中同学，甚至还不是一个班的，话都没讲过几句。」
虽然也有过一起被关的革命友谊，但依她拙见，赵思微应该是不太想回忆起那段堪称丢脸的经历的。
“我刚刚才见过你姐姐。”她没有接赵思微的话茬，猜测了一下他此次的目的，“该说的我都和她说过了，你特意来课上找我，难道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找你？”
这话像是戳中了赵思微的哪根肋骨，他顿时略微提高了声音，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压根不乱的衣领。
哂笑道：“我哪里有找你？今天只是偶遇而已，看不出来吗？”
和赵思微这种人相处，有些话需要反着听，有些话则根本不必听。
左镇潮已经相当擅长从中筛选一些必要信息，非常敷衍地晃了晃自己的手：“偶遇就偶遇。那你的手能松开了吗？”
她的手腕一直被他攥着，也没隔着衣服，肌肤相触的，似乎不太合适。
她晃的这一下，刚好就在赵思微那条微微凸起的伤疤上蹭了蹭。
那地方的触感极为敏感，赵思微顿时浑身一僵，立刻握紧她的手腕，赶紧离自己的下颌远了一些。
只是依旧没有松开。
他垂下眼睫，看了看她与从前无异的苍白手腕，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她，哑着声音问：“你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故人见面，自然要寒暄一番。左镇潮不觉得自己有隐瞒的必要，便实话实说道：
“当时病情恶化，情况不是很理想。我想着继续待在那里也没什么意义，就退学从福利院离开、转到其他学校去了。”
男人闻言霎时往前进了一步，左镇潮也就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凛冽而带着侵略感的香气彻底将她笼罩住，男人高大的阴影映在墙角，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构成的牢笼内。
“可我完全联系不上你！”他咬着牙道，“去福利院找你，就听见你已经过世的消息——”
左镇潮越发疑惑，刚刚听见赵湘灵说她“竟然还活着”，她便觉得很不对劲。可按照赵思微的意思，莫非她死亡的消息是福利院里的人告诉他？
这不可能啊……关院长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她也只是不靠着福利院资助了而已，后面不也还顺利高考了吗？
她沉思片刻，斟酌道：“你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吗？”
赵思微轻呵了一声，深邃的眉眼死死盯着她，艳丽的红色从眼眶蔓延到眼尾：“你的墓碑还在公墓里面摆着！就算我当时听错了，可找了你那么久，仍旧没有查到半点你的消息……你难道觉得这只是巧合？”
左镇潮人都傻了：「怎么直接给我立碑了啊？！这对吗？！」
赵思微绝非会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的人，她更倾向于对方和她说的全部是真话。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很奇怪了。
她当时的监护人是关院长，那么有权利为她设墓下葬的应该也只有关院长才对。
也就是说，她死亡的消息是关院长传播出去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我之后会去详细问问情况。总而言之，我不知道你当年听到了什么，但我的确没死。联系不上也不过是因为我没再使用原先的号码了。”左镇潮说，
“不过你刚刚说，你找了我三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
赵思微噎住了。
他的唇角抽了一下，红潮顿时从耳后蔓延了脸颊上，支支吾吾、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你……你看不出来吗？！”
左镇潮起初的确没看出来。她还以为此人终于打算为当年下颌受伤的事报仇雪恨，而对付完关宿云后的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她。
但是看着赵思微此时的神情，她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我看出来了！过去的事还在追我！」左镇潮叹气，「这都几年了，我怎么还要因为关宿云与赵湘灵的事，被赵思微堵在卫生间门口？」
好一个情景再现。
兰达姆：「……您确定您看懂了就行。那您决定如何处理？」
「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左镇潮冷笑，「当年的我迫于生活一再忍让，现在我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势必要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这群癫公癫婆，自己喜欢玩三角恋和《小*代》也就罢了，非得拽着无辜路人当他们play的一环。反正刚刚已经打了两拳，医药费是非赔不可了，不差接下来这几拳的。
“丑话说在前头。我和关宿云已经三年没联系了，掺和不进你们之间的事情。”
左镇潮抬起了那只被赵思微拉住的手腕，声音略微沉了下来。
“我建议你，趁着我还愿意好好讲话的时候，最好把手松开。”
赵思微当然知道关宿云和她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如果他没猜错，关宿云应该是被骗得最惨的人。也不知道传播左镇潮死讯的人是如何做到的，关宿云几乎获得了她的死亡证明一条龙，连骨灰盒都在这变态家里摆着。
关宿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左镇潮的遗体，也和赵思微一样用尽手段、费尽心思调查过。但无论怎么调查，都只能得出对方已经死了的事实。
如果不是这次她救了赵湘灵，赵思微估计也会和关宿云一样，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彼时的赵思微悲痛归悲痛，但好歹还算是能正常思考。
可关宿云……他怀疑这人已经疯了，疯得很彻底。
左镇潮还活着的事，要是让关宿云知道了……
赵思微死死皱起了眉，可听见左镇潮的后一句话，愤怒瞬间压过了忧虑。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嫣红的唇被他的尖牙咬破，渗出条条血丝：
“左镇潮，你就是根木头！一定要人把心剖开来给你看，你才会有反应吗？！”
他恨恨地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难道就为了那点事，配让我念了三年、找了你三年？”
“……可你刚刚不是说今天是偶遇吗？”
「我必须为我的名誉发声。」左镇潮在内心严肃道，「我不是木头，当我白打了那么多年的工吗？我是一个精通人性的大学生。」
「……有时候人还是需要听听别人的评价。」兰达姆不无怜悯地道。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便顿时呼吸一窒，握住她手腕的修长指节也骤然用了力。
赵思微猛地偏过头，欲盖弥彰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左镇潮：“……你这是？”
赵思微闷闷的声音从他手掌底下传过来，眼睫微颤，手背却青筋暴起：“现在别看我……我讨厌你。”
左镇潮心说难道这很新鲜吗。
她并不在乎赵思微对她什么想法，但此刻还有情报要套，只能试探道：“呃……很遗憾？”
赵思微沉默了。
本就昏暗的楼道再度陷入寂静，令人窒息的氛围无声蔓延。
“啪嗒”一声，男人泛着水光的眼眶积聚起泪意，泪珠冷不防地往下掉，大颗大颗落在了地面上。
卷翘的睫毛沾染上水滴，眼中氤氲的雾气凝结成倾盆的大雨。
他什么都没说，呼吸被压抑到最轻，偏头垂着眼，就这么安静地掉着眼泪。
赵思微无声地啜泣着，近乎粗暴地抹掉自己的眼泪，用自言自语的音量控诉着：“你明明知道我在说气话，还什么都当真，故意讲这种话气我……”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了。”
“我不信你真的不懂，你要是还在生我的气、想打继续打就是了，打哪里都无所谓……”
赵思微哭到一半，又倔强地补充：“但是脸不行。”
左镇潮一见到他掉眼泪，便瞬间回想起三年前被关在储藏室里那一晚，再次感到了熟悉的头疼。
“……我没那种癖好，你要是不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根本不至于挨那一拳。生你的气又是从何说起？”
赵思微闷声道：“可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次好友申请，你全都拒绝了……”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
「他都不给个备注，昵称拽洋文也就算了，甚至都不是英语！我哪知道这人是谁？！」
听她半天没反应，赵思微手捂着下半张脸，偏着脑袋悄悄看了看她。半滴眼还要掉不掉地垂在他的眼睫上，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把手机拿了出来，胡乱往她的方向一塞，蛮不讲理道：
“……联系方式。不是说要陪我医药费吗？现在愿意通过了吧。”
“知道了。”左镇潮叹了口气，“行了，别哭了。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啊。”
外貌变了这么多，结果内在还是一样的爱掉眼泪，甚至泪点更低了。
赵思微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
刚通过好友申请，男人便立刻将手机抽了回去，像是生怕她反悔，跟藏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好。
“行了，再不回去就真要迟到了。”左镇潮说，“你也不是我们学校的，要是没事也回去吧。你和你姐姐长得像，要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即便和赵湘灵长得不像，就凭赵思微这张脸，估计也会引来不少关注。
赵思微将头转回来，抬手抹了把脸颊上的泪水，眼眶却依旧猩红着，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略微错开视线，语气半是请求半是命令：“我知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没想做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这么戒备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脸上，虚虚地蹭了一下。那条浅色凸起的伤疤轻轻地擦过左镇潮的手心，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瘙痒。
“！”
左镇潮蓦地瞪大了眼，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内心疯狂拉警报：「不对！这不对！他他他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她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实在是新奇，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生怕少看哪怕一秒。
他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又将她的掌心侧过来，在靠近她脉搏的地方轻轻啄了一下。
左镇潮只感觉一阵电流般的酥麻感，从被他啄吻的位置一直蹿到大脑，麻得她脸都红了大半。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就发力将手一把抽了回来：“你……”
只是这一下用力过猛，没控制好方向，手掌干脆利落地在那张俊美的脸蛋上猛地拍了一击。
清脆的一声“啪”，生生把那张脸拍出了红印。
“嘶——”
赵思微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去摸自己被扇红的部位，声音很是委屈：“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又打我……”
不过看着少女惊愕之中又掺杂几分愧疚的神情，他瞬间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脸也不疼了。
「啧。」兰达姆在她脑海里咂了咂嘴，「把他打爽了。我先前还以为这人至少有点傲气，也是个没下限的。」
「啊……啊？？」左镇潮满脸懵，「不是，为什么啊？！」
正常人是会被一巴掌扇爽的吗？！
……不是等等，她没有扇人巴掌，那是意外！
赵思微瞧着她震撼到呆滞的神情，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你装傻也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找到你了。你就继续努力看看，到底能装多久吧。”
他话音未落，墙壁后方、拐角楼梯的上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