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二十二年的夫妻情分分崩离析,只剩寸步不让的互相算计。
景少澜自己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不满和排斥。
杜氏虽然明了其中利害,还是毫不犹豫替儿子答应下来:“好。”
她拿走信封,与和离书一起收入袖中。
随即,最后一次朝令国公屈膝福了一礼,微笑道:“妾身谢过国公爷这些年里的照拂与庇护,望您以后保重身体,福寿安康。”
令国公坐在案后,手中还拿着那支狼毫。
后知后觉的,这一刻,老头子突然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如同骤然降临的黑夜一般疯狂向他涌来。
猝不及防,将他淹没其中。
昨日此时,他且还一家和乐,装点府邸,热热闹闹的准备着给妻子庆生。
仿佛黄粱一梦,睁眼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杜氏转身朝门口走去。
景少澜想了想,大步走到屋子正中,一撩袍角,朝着案后的令国公跪下,响亮磕了三个头。
他表情鲜见的严肃:“父亲,您儿孙满堂,但我母亲只有我了。”
“您恕儿子不孝,以后不能承欢膝下。”
“还有……”
“这些年,儿子不成器,叫您跟着操心不少,我都知道。”
“以后不住在一起了,我就不用再惹您生气了,万望父亲保重身体。”
令国公瞧着自己这个从来都混不吝的小儿子,突然之间严肃认真起来的神色,眼眶里强行压下的热意,不期然又再往上涌。
他声音沙哑,还是佯装无事露出一个笑容:“好生照料你母亲。”
“嗯。”
景少澜点头,爬起来,又一步三回头走了。
屋子外面,杜氏站着等他。
景少澜出来时,飞快拿袖子擦了下眼睛,然后叫道:“母亲。”
“走吧!”杜氏神色自若,带他走出院子。
院外,管家还押着碧玉和邱娘子等在那。
瞧见他母子二人先单独出来,管家心里奇怪,面上只恭敬行礼:“夫人,五公子。”
杜氏微微颔首,脚步顿住。
她目光淡淡扫过碧玉二人:“背主之人与包藏祸心之人,都是留不得的。”
碧玉和邱娘子齐齐一抖,仓惶跪下求饶:“夫人,奴婢知道错了,饶了奴婢吧。”
杜氏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们,只吩咐管家:“处置了。”
她平时与人为善,并不就是因为她心有多善。
撂下话,杜氏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哭喊声,求饶声,也很快被捂住。
杜氏带着景少澜穿过前院花园:“回你院子收拾一下,先带上换洗衣物和要紧物什,我们先走,其他东西,叫下人收拾好,明日再叫人回来搬。”
景少澜垂头丧气,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还是点头。
母子两个分头行动,各自回房收拾。
都是只拿了换洗衣物和细软,杜氏收拾的比景少澜更彻底一些,叫人将卧房里她的妆奁也一并抬走。
至于身边的人,除了苗娘子和碧桃,她就只带走了另外两位管事娘子。
下面做杂活儿的丫鬟仆妇,不管忠不忠心,都并非不可或缺,完全可以等出去安顿下来再重新找牙婆买一批底细干净的新人。
动作很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母子俩就在前院会合。
两辆马车,载着两人和带出来的衣物以及贵重物品,驶出国公府大门。
马车上,景少澜还有点没太回过神来。
他问杜氏:“我们去哪儿?”
杜氏笑笑,扬声吩咐外面驾车的车夫:“去永嘉坊的吉祥街。”
之后,才对景少澜解释:“我在那边有座空置的三进院,今日仓促,先过去将就个一两日,后面等打扫整理出来,你我二人住着也尽够了。”
景少澜一直偷瞄她,瞧见她面上无喜无悲,忍了又忍,还是问道:“母亲,你之所以与父亲决绝,并不是因为置气,也不是为您自己,您都是为了我,是吗?”
他前面这些年游戏人生,只是因为他喜欢,并非是他真蠢到好赖不分。
杜氏有美貌有智慧,她若真要置气,费心思拿捏老头子,留在令国公府搅风搅雨,景少岳未必能有好日子过。
可令国公并非完全色令智昏之人,若是杜氏留下和景少岳暗斗,一次两次之后,家宅不宁,老头子迟早厌烦。
杜氏没有否认:“你我母子,在那府中天生就处于劣势。”
“早在我进府之前,也早在你出生之前,景少岳就与你父亲先有了三十年的父子感情。”
“他在他那长子身上投入的太多,这就注定他无法轻易舍弃。”
“既然如此,你我何不做个善解人意的,成全了他的拳拳爱子之心。”
“眼下,趁着他对你我最是愧疚之时,即使我提出的要求过分些,他也会答应。”
她与令国公,也做了二十多年“恩爱夫妻”,老头子对他们母子都是有感情的。
趁着感情最浓时,用其换取最大的利益。
景少澜瞧着杜氏恬静容颜,依旧忍不住好奇:“就这样与我父亲断了,母亲不会舍不得吗?”
他母亲与父亲之间年龄相差巨大,他从来都知道,嫁予父亲,是母亲别无选择。
即使他父亲位高权重,才名在外,但是相差了整整四十岁,以他母亲的为人,他并不觉得母亲对父亲会真的生出爱慕之心。
可是——
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人,这一点却是实打实的。
杜氏面上始终没有流露太多情绪,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
她拍拍景少澜手背:“对娘来说,你最重要,然后是我自己,最后才轮得到他,而且——是他先舍弃我们的。”
她确实不爱令国公,可也不后悔嫁给她。
她那样的出身,偏又生了一副好相貌,令国公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从不去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当初若真嫁了门当户对的年轻人,也不能保证就比现在过得好。
以她当时的处境,嫁人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地位根基的年轻人,护不住她的美貌,而且人心易变,一时的情投意合,也抵不过人性里喜新厌旧的劣根性。
她的容貌迟早都有衰老的一天,一腔热血去赌男人的真心吗?
可……
令国公娶她时,也是真心恋慕求娶的。
而这些年,她在令国公府过得很好。
实则,若不是景少岳整了这一出幺蛾子,她是想陪令国公走到最后的。
永嘉坊的位置有点偏,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了地方,天已经全黑。
车夫和随行的护卫帮着将箱笼抬进后院,杜氏就打发他们回了。
这边几人正踟蹰该从何处开始打扫整理,跟出去打发马车回府的苗娘子回转,却带来一个人。
正是虞琢。
? ?二更。
?
景五:呜呜呜,我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了。
?
阿琢:嘿嘿嘿,搓手手,美貌的景少澜亲娘快到我的碗里来,我要飞奔去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