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空间内。
无穷无尽的光芒从巨树的每一片叶脉、每一道纹路中流淌而出,汇聚在树下,如同百川归海。
光芒的核心,西瑟斯——或者说,此刻更应被称为“迦厄忒斯兰纳”的存在——静静地悬浮着。
那身象征着「血君主」的铠甲已然彻底褪去、融合。构成他身躯的,不再是单纯的光粒子或黑暗能量,而是某种更为本质、仿佛由“存在”概念本身编织而成的物质。
辉金与银白的色泽在他身上如水般流转、交融,勾勒出修长完美、远超常规生命理解范畴的形体比例。
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的面容,使五官朦胧难以真切看清,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份静谧的神性威严。
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此刻的手掌。不再是战士的手,更像是承载着某种权能的概念化形体。
他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与“强大”在体内奔流。
鲁格赛特从血空间遥远的天际飞来,身躯在暗红天幕下划出优雅的轨迹。
它没有靠近,而是在西瑟斯周身一定距离外盘旋、环绕,警惕与评估着,静静扫视着下方的银河与路基艾尔,仿佛在衡量这两个特殊存在可能带来的威胁。
西瑟斯的目光,投向了下方。
路基艾尔却似乎完全不在意鲁格赛特的戒备。
他向着光芒中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双臂,那是一个毫无防备、全然接纳,甚至带着邀请意味的姿态。
“你与我们的初见,便是这副模样……”
他的声音不再像外界那般冰冷平滑,反而透出带着回忆温度的波动:“不,甚至比那时更加……完美。辉光内蕴,永恒自显。即便跨越了无尽的时间线与可能性,也从未让我失望。”
他的赞美直接而外放,毫不掩饰其中的钦慕与执着:“动荡中的静谧,流逝中的恒定,毁灭中的新生……你本身,就是对我所追寻之‘永恒’最生动、最完美的诠释,西瑟斯。不,‘迦厄忒斯兰纳’……这才是你应有的名。”
银河站在稍侧一些的位置,他没有像路基艾尔那样做出张扬的动作,只是安静地仰望着,他抬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的等离子水晶上,仿佛在感受某种共鸣。
听到路基艾尔的话,他微微侧头,似乎与对方共享着同一份记忆,脸上露出了温和而真挚的笑容。
“那时,我就被你的身姿吸引,西瑟斯……”
银河的声音清澈而充满感情,与路基艾尔的直接热烈不同,他的表达更加内敛,却同样深刻:“并非仅仅是力量或形态,而是你身上那种……矛盾又和谐的特质。你让我看到,永恒并非死寂的停滞,也可以是……充满生命力的、不断演化的完美动态。”
路基艾尔立刻接上,仿佛他们的思想本就一体两面,无需停顿:“正是如此!我追求的不是终结本身,而是让最美的一瞬,让最完美的状态——就像此刻的你!”
银河点点头,补充道,语气带着感慨:“而我们分裂的根源,或许也在于对如何定义这‘最美的一瞬’、这‘完美的状态’,产生了不同的理解……”
西瑟斯静静地聆听着。
对于路基艾尔那炽热直接的赞美,他并未感到被冒犯,也无所谓认同与否。
对于银河那内敛而真挚的表达,他也同样平静接受。
他能理解他们的视角,因为他们看到的,本就是所谓“迦厄忒斯莱纳”不同面向的折射。
他缓缓降下高度。
那高达千米的神躯落地时,却轻盈得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仿佛他的重量存在于另一个维度。辉金与银白的光流在他周身轻微荡漾。
“银河。” 他呼唤,声音平静。
被直接叫到名字,银河明显地怔了一下,他记得上次相遇,气氛可没有这么平和,甚至有些……剑拔弩张,比直接被赫律加德击碎,简直好了太多。
西瑟斯主动呼唤他,且语调中没有不耐或冷漠,这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与身旁的路基艾尔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两奥之间流转。
下一瞬,银河与路基艾尔的身躯同时再次开始巨大化,能量涌动,形体膨胀,很快便达到了与西瑟斯同等的千米高度。
“你与路基艾尔理念的不和…” 西瑟斯再次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两者:“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问这个问题,并非出于无聊的好奇,而是不希望是自己促成了这曾经一体的存在的分裂,尤其是牵扯到整个宇宙规模的“火花人偶”事件,根源在于自己。
银河似乎没料到西瑟斯会问这个,他仔细地回忆着。
“这……很久了……”
银河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在我与路基艾尔还未彻底分裂、还共用同一个躯体游历宇宙,甚至是在我们……还未遇见你之前,一些分歧的种子就已经埋下……”
路基艾尔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则显得更冷硬一些,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们一同见证,共同游历、观察、记录无数的宇宙与文明。我们看到最多的,是纷争、战乱、永无止境的欲望与掠夺。”
银河的眼神变得深远,仿佛看到了那些记忆中的光影:“我们看到初生的文明,怀着对星空的敬畏与好奇,点亮第一堆篝火,建造第一座城市。看到生命如何在严酷的环境中顽强扎根,绽放出艺术、哲学、爱与希望的花朵……那种蓬勃的、向上的生命力,令人动容。”
“但也看到更多。”
路基艾尔立刻接上,语气中没有银河的感动,只有深切的厌倦与冰冷:“看到篝火变成战火,城市化为废墟。看到艺术被武器取代,哲学沦为征服的借口,爱在仇恨中扭曲,希望在连绵的战争中熄灭。一个个文明重复着相同的悲剧:从团结到分裂,从探索到掠夺,从创造到毁灭。无休止的循环,无意义的损耗。生命在挣扎中哭泣,在失去中麻木,在短暂的辉煌后,坠入更长久的黑暗与遗忘。”
银河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看到了两幅画卷,一幅是生命不断突破极限、创造美好的可能性,另一幅是生命在自身欲望与恐惧中不断自我消耗、走向毁灭的必然。我们共享这些记忆,却对哪一幅才是本质,产生了分歧。”
路基艾尔转向西瑟斯,声音再次带上了那种执着:“我认为,无休止的纷争与毁灭,才是大多数生命无法摆脱的劣根性。与其让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在短暂的快乐后承受更长久的失去,不如让一切在最完美的时刻‘停滞’,保留最美好的形态,获得永恒的宁静。没有生长,就没有衰败;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银河看向路基艾尔,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奈与坚持:“但你也抹杀了那些突破的可能、那些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的微光、那些在毁灭后重新站起的勇气。生命的意义,或许不在于抵达一个永恒的终点,而在于这不断尝试、不断跌倒又爬起、不断向着更完满形态‘进化’的过程本身。即便过程伴随痛苦,那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是值得被珍视的‘动态’。”
他们的争论,源于最根本的宇宙观与生命观的分歧,早已根深蒂固。
而就在这时,银河的目光再次投向西瑟斯,路基艾尔也同样。
他们的眼神,在此刻奇异地同步了,都带着无法用言语完全形容的、混合了惊叹、向往与某种确认的光芒。
“直到…” 银河轻声说:“我们遇见了你,西瑟斯。”
路基艾尔的声音紧随其后,更加肯定:“完美的身姿,那无可比拟的动态‘永恒’。”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光暗平衡,而是一种超越了二元对立的、更高层次的和谐状态。
西瑟斯的道路,并非简单的“静止”或“进化”,而是一种在时间的洪流中,既能保持核心本质的不变,又能不断吸纳经历、整合力量、向更完整形态演进的奇特存在方式。
他既像是路基艾尔所追求的“完美形态的永恒”,又蕴含着银河所坚信的“无限可能的动态”。
他的“永恒”不是死亡的寂静,而是生命的完满回响;他的“成长”不是无序的消耗,而是本质的不断彰显。
他成了一个独特的坐标,一个同时映照出银河与路基艾尔理念中“理想”部分的存在。
也因此,他们对西瑟斯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与关注。
西瑟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诉说,感受着他们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复杂心绪。
他明白,自己无形中成了这对双子存在理念分歧的一个聚焦点,一个“参照物”。
他没有评判对错,因为对他而言,无论是银河的“动态进化”还是路基艾尔的“绝对停滞”,都只是宇宙无限可能性中的两种面向。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非此即彼”的一种超越。
“那么。” 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地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铺开:“现在,让我们谈谈……关于‘现在’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