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的差异,源于观察的角度与对‘价值’的认知不同。”
西瑟斯的声音响起,非男非女,空灵而直接,在这片空间中不带任何回响,仿佛真理本身在陈述:“银河看到的是可能性在时间线上蔓延伸展的脉络,路基艾尔看到的是形态在熵增中必然走向耗散与痛苦的轨迹。二者皆有其观测到的‘真实’。”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两者的躯体,直视他们那同源却又激烈冲突的核心意识。
“但将自身的理念,强行施加于无尽的宇宙与众生……”
西瑟斯话锋微转:“尤其是以‘永恒’或‘进化’为名,引发波及广泛的动荡与抉择……这不能解决问题,只是将一种混乱替换为另一种,或将成长的阵痛强行中止。”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组织更易于理解的语言。
“我的要求很简单。”
西瑟斯缓缓说道,目光在银河与路基艾尔之间扫过:“在你们二者之间的理念,真正寻找到某种可以共存、或者至少互不干涉的平衡点之前,停止在物质宇宙中推行各自的‘秩序’。无论是试图将一切生命火花人偶化的‘停滞’,还是过度干涉文明进程以引导其‘进化’。”
这个要求直指核心。
银河与路基艾尔的行为,无论初衷如何,其大规模改变宇宙现有状态的做法,本身就是巨大的变量和潜在的冲突源。
路基艾尔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
他那高大的身影向前微倾,带着一种固执的迫切:“共存?平衡?西瑟斯,你见证过那些无意义的循环!唯有‘停滞’能终结痛苦!我并非要毁灭,而是给予永恒安宁的‘救赎’!”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那覆盖着黑暗铠甲的手臂,竟直接探向西瑟斯,目标明确地搂向那辉光流转的腰际。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侧也伸来一只手。
银河的动作比路基艾尔稍快,也更显克制,他没有试图去搂抱,而是精准地、带着一丝紧张,握住了西瑟斯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腕。
“我明白干涉需要谨慎…” 银河的声音响起,语速比平时快了些:“但完全放任,也可能意味着坐视一些本可避免的悲剧发生。生命的潜力需要引导,也需要保护,尤其是在面对自身无法抗衡的黑暗时……”
他的话像是在回应西瑟斯,又像是在针对路基艾尔那套说辞。
两只手,几乎同时触及了西瑟斯。
手腕处传来银河掌心温热坚定的触感,腰间则感受到路基艾尔手臂那带着冷硬铠甲质感、却充满不容拒绝力道的环绕。
西瑟斯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僵。
并非因为力量或威胁,以他此刻的状态,挣脱甚至反击都轻而易举。
这种“僵硬”,更像是一种源自更深层意识的不适应,一种对过于直接、且带有强烈情感索取意味的身体接触的本能疏离。
“放开。”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银河几乎是立即松开了手,脸上浮现懊恼与歉意:“抱歉,我……”
而路基艾尔的手臂却收紧了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这具神躯那非比寻常的质感与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量。
这触感让他眼中光芒更盛,一种混合着迷恋与证明什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没有理会西瑟斯的话,反而抬头,瞪着对面因为松手而显得有些“退缩”的银河,声音里带上了得意的嘲讽:
“看,连触碰都如此小心翼翼,如此顾虑重重,这就是你所谓的‘引导’与‘保护’?充满了犹豫和自我设限!你的道路,连靠近的勇气都如此暧昧不清,又如何能给予真正的确定?”
“路基艾尔!” 银河面色一肃,语气染上薄怒:“放开西瑟斯!你的行为毫无尊重可言!”
“尊重?”
路基艾尔低笑,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几乎要将西瑟斯完全揽向自己这边:“我对‘永恒’的追求,对完美形态的向往,便是最大的尊重!我愿意将我理念中最极致的‘安宁’奉献于他,这难道不比你那瞻前顾后更加真挚、更加直接?”
西瑟斯能感觉到腰间那不断加强的力道,也能“听”到两者之间越发尖锐的言辞交锋。
那种被拉扯、被物化、被置于他们理念争执中心的感觉,让真实的恼意如同冰裂纹般,在他那近乎永恒平静的心绪中蔓延开来。
“够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银河与路基艾尔的核心意识上。与此同时,他周身辉光骤然一盛!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沛然之力,以他的腰际为中心,轻轻向外一荡。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能量的对冲。
路基艾尔只觉得环抱住的手臂仿佛陷入了一片虚无的滑腻,紧接着一股巧妙的、带着旋转卸力意味的力道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甚至被带得微微后退了半步。
西瑟斯脱离了路基艾尔的环绕,悬停于稍高一点的位置,那光晕笼罩的面容似乎第一次,明确地转向路基艾尔,尽管看不清眼神,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银河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抬起手臂,以保护性的姿态虚拦在西瑟斯身前,直面路基艾尔。
两奥之间,身高相仿,光芒与黑暗隐隐对峙,气氛再次紧绷。
“争论可以。”
西瑟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冷了几分,那恼意虽然淡,却真实存在:“但不要将我作为你们辩论的注脚,更不要试图用肢体来宣示或证明什么。我对你们理念的异同了然于心,无需以此种方式‘演示’。”
他看着眼前依旧隐隐较劲的两位巨人,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
他处理过无数的危机、复杂的羁绊、痛苦的抉择,但眼下这种近乎……“情感争执”且牵扯自身的局面,让他感到陌生。
“银河,你的道路需要时间与实践去检验其边界与代价,而非空谈可能性。”
他先对银河说道,内容直接。
银河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西瑟斯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低叹:“我明白……我只是……”
不等他说完,西瑟斯又转向路基艾尔,话语更加不留情面:“路基艾尔,你若真的认为自己的‘永恒’是救赎,便应尊重个体选择的权利,哪怕那选择通向痛苦与毁灭。”
路基艾尔身躯一震,眼中光芒剧烈跳动,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反驳,他急切地想要辩驳:“不!那不是毁灭!那是升华,是救赎!是让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刹那,永不再失去!西瑟斯,你明明拥有近乎永恒的形态,你应当最能理解这种‘完满’的价值!为什么……”
“因为我所经历的‘永恒’……”
西瑟斯打断了他:“是在无尽的变动、失去、痛苦、挣扎与连接中,一次次重新确认,一次次在破碎中寻求完整的过程。它从不‘完美’,却因此而‘真实’,因此而……具有不断迈向‘更完满’的可能。你那凝固的刹那,对我而言,不是终点,只是无数可能性中被强行中止的一个断面。”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路基艾尔理念的核心,他愣在原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呆滞”的空白。
而西瑟斯,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自己一番话而陷入震动、沉思或痛苦的存在,看着他们之间依旧未能化解、反而可能因自己的直言而更加凸显的分歧,心中那最后一点耐心也终于耗尽。
他并非没有情感,相反,融合了「君主」部分特质的他,情感维度更加丰富。
只是这份丰富,此刻更多地转化为了一种想要清净的强烈意愿。
他不再想听辩论,不想看争执,更不想被卷入这种复杂的情感与理念漩涡的中心。
“理念之争,非一日可解。”
西瑟斯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无波:“你们既有如此多的时间,不如好好利用。什么时候,你们之间能真正‘谈明白’,达成了哪怕是暂时的、互不侵犯的共识……”
他微微一顿,辉光流转的身躯开始变得愈发朦胧,仿佛要从这个空间淡化出去。
“再来跟我谈‘其他’的事情吧。”
这“其他”二字,含义模糊,可以是关于宇宙,关于未来,也可以是指他们对他那份复杂的执着。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先处理好自己内部的“问题”。
“西瑟斯!” 银河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慌乱,他意识到,西瑟斯是真的感到不悦,并且要离开了。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与路基艾尔对峙的气势,语气变得急切而恳切:“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和他争吵,更不是有意让你感到困扰……对不起,我不说了,我…我会好好思考你的话……”
路基艾尔也从震动中惊醒,他看到西瑟斯那逐渐淡化的身影,一种混合着恐慌、不甘和某种更深渴望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挽留,却又不敢再贸然触碰。
“等等!西瑟斯!” 路基艾尔的声音甚至带上了恳求的涩然:“我…我想要你的认可,哪怕只是一点点……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的道路,不认同我的理念……”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某种力气,低下了他那总是高昂的的头颅:
“也请你……至少允许我,向你致意。向这份我所见过的、唯一的、动态的‘永恒’,致上我的……注目与追寻。”
这番话说得异常艰难,却意外地直白。
他不再强行推销自己的理念,而是承认了西瑟斯道路的独特性,并表达了一种单纯的、近乎朝圣般的向往。
西瑟斯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只有那辉金与银白的轮廓还在隐约闪烁。
他听到了银河的道歉,也听到了路基艾尔这别扭却真实的“致意”。
但他没有回应。
然后,他抬手,对着这片由他力量显化的血空间,对着那棵创世之树,对着眼前这两位关系复杂、执着难解的存在,对着远处静静盘旋观望的鲁格赛特……
轻轻一挥。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空间的破碎。
只是如同拂去眼前的一缕微尘,又像合上一本读到中途的书页。
刹那间,那高达千米的辉光神躯彻底消散,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逆向升腾的星沙,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棵顶天立地的创世之树中。
巨树的枝叶微微摇曳,光芒流转得更加柔和深邃,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静谧。
血空间依旧存在,彼岸花依旧摇曳,巨树依然矗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