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翰林院的官方支持和资源,沈青禾编纂父亲遗作的工作得以迅速展开。崔琰指派的两名博士,一位姓李,精于天文历算,性格严谨甚至有些古板;另一位姓张,擅长舆地风水,为人则相对活络些。
二人起初对沈青禾这位年轻女子颇有些轻视,但见她不仅对沈文渊的手稿极为熟悉,言谈间对星象地脉的理解也颇有见地,并非全然不通,态度便渐渐转为认可,甚至偶尔会就一些疑难问题与她探讨。
沈青禾白日大多泡在翰林院专门拨给她使用的一间僻静值房内,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和父亲那字迹斑驳的手稿之中。她并非仅仅是在整理,更是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父亲留下的知识宝藏。那些关于星辰运行、地脉走向、能量流转的论述,与她从星钥和秘境中感受到的玄妙隐隐呼应,让她对那股力量的理解日益加深。
同时,她也借着请教探讨的名义,不着痕迹地从李、张二位博士,乃至其他翰林官员口中,套取着关于朝堂格局、各方势力,尤其是承恩公府以及当年旧案的信息。她记忆力极佳,心思缜密,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脑海中整合,渐渐勾勒出京城权力场更为清晰的脉络。
她发现,承恩公府如今虽不如鼎盛时期,但凭借着太后的余荫,在朝中依旧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当年构陷父亲之事,虽无直接证据,但诸多线索都隐隐指向他们。而陛下对承恩公府,似乎也并非全然信任,近年来多有制衡之举。
这一日,沈青禾正在核对一段关于“荧惑守心”星象与江淮水脉关联的论述,王编修敲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
“沈姑娘,打扰了。外面有位……夫人,想见您。”王编修语气有些迟疑。
“夫人?”沈青禾放下笔,有些诧异。她在京城并无熟识的官家夫人。
“是承恩公府的二夫人,薛氏。”王编修压低声音道。
承恩公府!薛氏!沈青禾心中猛地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找上门了!薛氏是如今承恩公的弟媳,在公府内颇有地位,其娘家亦是显赫。她为何会突然来访?
“她可说所为何事?”沈青禾稳住心神,问道。
“只说久仰姑娘才名,特来拜会,交流一下……星象之学。”王编修神色间带着一丝担忧,显然也知沈家与承恩公府的旧怨。
交流星象?沈青禾心中冷笑,这借口找得可真是蹩脚。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见,还是不见?
若不见,显得自己心虚怯懦,反而落人口实。若见,则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电光石火间,沈青禾已有了决断。她不能退!不仅要见,还要堂堂正正地见!
“请王编修回复薛夫人,青禾稍作整理,便去前厅拜见。”沈青禾语气平静。
王编修见她神色镇定,心中稍安,点头离去。
沈青禾对镜整理了一下略显素淡的衣裙和发髻,确认并无失礼之处,又将那枚星钥玉佩更稳妥地藏在衣内,这才深吸一口气,朝着翰林院用来接待外客的前厅走去。
前厅内,一位身着绛紫色遍地织金缠枝牡丹纹褙子、头戴赤金点翠头面、通身气派华贵的妇人正端坐着品茶,正是薛氏。她约莫四十许年纪,保养得宜,容貌艳丽,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与精明。身后侍立着两名同样衣着体面的嬷嬷。
见沈青禾进来,薛氏放下茶盏,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民女沈青禾,见过薛夫人。”沈青禾上前,依礼福身,姿态不卑不亢。
“哟,这就是沈家姑娘?快免礼。”薛氏虚抬了抬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早就听闻沈姑娘才貌双全,更是孝心感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夫人过誉了。”沈青禾垂眸,语气淡然。
薛氏笑了笑,目光扫过厅堂,似是无意地道:“这翰林院真是个好地方,清贵庄严,难怪能出沈公那样的大学问家。说起来,我们家老太爷(指已故老承恩公)当年,与令尊也曾同朝为官,颇有交情呢。”
她竟主动提及父亲!沈青禾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父之事,青禾年幼,所知不多。”
薛氏仿佛没听出她话语中的疏离,自顾自叹道:“唉,只可惜沈公走得早,天妒英才啊。若是他在,如今这星象堪舆之学,定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青禾:“听闻沈姑娘正在整理令尊遗作?想必其中定有不少精妙绝伦的见解吧?尤其是关于……那星辰之力与地脉感应的部分?”
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沈青禾心知肚明,对方是在试探她是否从父亲遗作中得到了关于星源秘境,或者至少是沉星淀异象真相的线索。
“夫人谬赞。”沈青禾依旧滴水不漏,“先父手稿零散,多为观测记录与理论推演,深奥难解。青禾才疏学浅,目前也仅是做些初步的整理分类工作,尚不敢妄言精妙。至于星辰地脉之感,玄之又玄,先父亦常言,需慎之又慎,不可轻下断语。”
她再次将父亲推出来作为挡箭牌,强调“谨慎”与“不可轻断”。
薛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杯盖,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沈姑娘过谦了。沉星淀那夜,星坠平野,水龙吟啸,可是轰动江南。姑娘身为沈公之女,又亲历其境,难道就没什么特别的感悟?还是说……沈公当年,还留下了什么未曾示人的……秘钥?”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寒意。
沈青禾心头一跳,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对方果然怀疑到了“钥匙”!
她抬起眼,迎向薛氏那探究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茫然:“夫人此言,折煞青禾了。那夜景象,确非人力所能及,青禾至今思之,仍觉恍然如梦。若真有什么秘钥……或许,便是先父那一腔赤诚忠义之心,感天动地吧。除此之外,青禾实在不知还有其他。”
她将“秘钥”巧妙地解释为父亲的“忠义之心”,再次避开了实质性的回答。
薛氏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沈青禾神色哀戚而真诚,毫无作伪之态。
良久,薛氏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沈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孝心可嘉。也罢,既然姑娘不便多言,那本夫人也就不多问了。只望姑娘编纂遗作顺利,莫要……辜负了沈公的一世英名才好。”
她站起身,意有所指地留下一句,便带着嬷嬷们扬长而去。
送走薛氏,沈青禾独自站在前厅,背心已是一片冰凉。方才一番言语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薛氏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明确的警告——承恩公府一直在盯着她,并且对星源秘境的存在有所猜测!
她必须更加小心了。
回到值房,李博士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关切地问了一句。沈青禾只推说有些劳累,便重新坐回书案前。
她看着眼前父亲那熟悉的字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不能再被动防守了。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掌握力量,更快地……找到足以扳倒承恩公府的铁证!
书海无涯,但她已无路可退。这翰林院的深水,既是险境,亦是磨砺她的熔炉。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刃,已初露锋芒。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