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微妙。
黎梦染全然不顾什么礼节客套，自顾自地在顾泽远对面的位置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姿态闲适得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顾泽远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侧身，以手支颐，笑盈盈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苍白的脸上因这笑意染上了些许极淡的血色，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黎睿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气氛怪怪的，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多嘴。
“找我有事？”黎梦染喝了一口水，直接问道，打破了沉默。
顾泽远掩唇低咳了两声，声音轻柔：“特在此等候，是想再次当面感谢黎姑娘那日的……咳咳……救命之恩。”他指的是官道上赠药之事。
黎梦染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那药不过是暂时压下你的痛苦，治标不治本。”她放下茶杯，忽然站起身，朝着顾泽远走去。
在黎睿惊讶的目光和顾泽远身边护卫瞬间紧绷的警惕中，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直接抓住了顾泽远放在桌上的手腕。
“哎？姐！你干嘛！男女授受不……”黎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阻止。
“闭嘴。”黎梦染头也没回，语气不容置疑。
那护卫也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按在了刀柄上，却被顾泽远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默默退后，只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黎梦染的手。
黎梦染纤细的手指搭在顾泽远冰凉的手腕上，指尖温热的触感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垂着眼眸，仔细感受着他的脉搏，眉头渐渐蹙起。
雅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顾泽远压抑的咳嗽声和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黎梦染松开手，抬眼看着顾泽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了然：“你这病，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生心肺功能不全，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不仅如此，你还中了一种颇为阴损的毒。这毒……应该是在你母亲怀你时就被人下了。她能拼死生下你，想来……应该是不在了吧？也难为你，拖着这样的身子，能挣扎到现在。”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顾泽远深藏的痛苦和隐秘。他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像是被触及了最深的伤疤，周身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哀伤。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姑娘……好医术。”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说的全对。
黎睿在一旁已经听傻了，眼睛瞪得溜圆：我姐还会医术？！这么厉害？！连人家娘胎里的事都能看出来？！好牛！
“完全治好，有点棘手。”黎梦染重新坐回椅子上，说得直接了当，“你的身体底子太差，很多虎狼之药根本承受不住。不过，配制些药丸帮你减轻些痛苦，调理一下，让你平时少咳几声，多活些时日，还是可以的。”
她想了想，道：“三日后的这个时辰，你还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带药来。”
顾泽远闻言，黯淡的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微光，他轻轻点头，压抑着咳嗽：“咳咳……多谢姑娘，有劳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她触碰过的手腕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让他生出几分不舍。
黎梦染办完了正事（在她看来，研究疑难杂症也算正事），便站起身：“行了，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再见。小弟，走了。”
她招呼黎睿，准备离开。
“等等！”顾泽远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又因气息不稳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黎姑娘……你去哪？可否……带上我？”
黎梦染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看他。
只见顾泽远微微仰着头看着她，因为咳嗽，眼尾泛着动人的红晕，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以及一丝生怕被拒绝的惶恐不安。那模样，配上他绝世的美貌和病弱的体质，竟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此刻却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近乎任性的要求。
黎睿在一旁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这真是那个传说中阴郁冷漠、不近人情的南宁王？！他是不是眼花了？！
黎梦染看着他那副样子，挑了挑眉。带个病秧子逛街？好像……有点麻烦。
但看着他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她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却还是松了口：“随便你。跟不上可别怪我。”
说完，她转身继续往外走，红色的裙摆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顾泽远苍白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真切的笑容，仿佛冰雪初融，春花绽放。他连忙在护卫的搀扶下起身，强忍着不适，快步跟了上去，那亦步亦趋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架子。
黎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猛地回神，哀嚎着追上去：“姐！等等我啊！你带上他干嘛呀！他走两步就喘……”
茶楼外的街道熙熙攘攘，黎梦染步履轻快，黎睿紧跟其后，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劝说她甩掉后面那个“麻烦”。
而顾泽远，尽管努力想跟上，但他那破败的身体实在不堪重负，没走多远便已气息急促，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压抑的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
他的贴身护卫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低声道：“王爷，您的身体……”
顾泽远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前方那抹耀眼的红色，不肯停下。
黎梦染虽然走在前面，但超乎常人的感知让她对身后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听着那越来越吃力的喘息和咳嗽，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下来。
终于，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个几乎要支撑不住、却还在咬牙硬撑的病美男，眉头蹙起：“你这身子骨，是打算直接散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