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黑暗中疾驰,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谢飞耳膜发疼。
他抓紧把手,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左右摇晃。
后视镜里,两道刺眼的车灯越追越近。
“快快快!”副驾驶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喊。
南哥没吭声,只是咬紧牙关,方向盘转得飞快。
车子猛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两侧的墙壁几乎擦着车身掠过。
谢飞听见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在车窗外闪过。
姐姐坐在他旁边,双手死死扣住座位,脸色惨白。
“他妈的,王哥那边是真急眼了。”南哥骂了一句。
“废话!你带走他的人,他能不急?”副驾驶男人翻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
车子冲出巷子,前面是一条主干道。
红灯。
南哥没减速,直接闯了过去。
旁边一辆出租车刹车不及,横在路中间。
后面的追车也被拦住,喇叭声疯狂响起。
“甩掉了!”副驾驶男人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车子又是一个急转弯。
谢飞整个人撞在车门上,肩膀传来钝痛。
姐姐伸手稳住他,手指力道大得惊人。
“南哥,这样下去不行。”她突然说,“得找个地方停一下,换车。”
南哥看了眼后视镜,“再开十分钟,去码头。”
码头?
谢飞愣了愣。
难道要坐船跑?
车子开进一片工业区,路面坑坑洼洼,厂房都关了门。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南哥把车停在一栋废弃仓库后面,熄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了几分钟,确定没人追来,南哥才推开车门。
“下车。”
谢飞跟着姐姐跳下车,脚一落地就感觉腿软。
紧张和恐惧让他全身肌肉都在发抖。
“阿成,把车处理掉。”南哥对副驾驶的男人说。
阿成点点头,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谢飞看着他走到一边低声说话,听不清内容。
“走,进去。”南哥推开仓库的小门。
里面更暗,什么都看不见。
谢飞只能摸着姐姐的后背,一步步往前挪。
脚下是湿漉漉的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
空气里有股霉味,还夹杂着铁锈的腥气。
“就在这儿等?”姐姐问。
南哥摸出打火机,按了一下。
微弱的火光照亮周围,谢飞看见仓库里堆着一些锈蚀的机器,角落里扔着几个破旧轮胎。
“等接应的人。”南哥说,“最多半小时。”
他把打火机递给姐姐,自己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看。
姐姐举着打火机,带谢飞走到仓库深处,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火苗在她手里跳动,把她的脸映成一片橘黄色。
“怕吗?”她问谢飞。
谢飞点点头。
又摇摇头。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怕是真的怕,可又不想让姐姐担心。
“怕就对了。”姐姐苦笑,“不怕才不正常。”
她松开手,打火机灭了。
黑暗重新吞没一切。
谢飞听见姐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还记得妈临死前说的话吗?”
谢飞愣住。
妈?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努力回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病床上瘦得脱形的女人,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动着。
“她说什么来着?”谢飞小声问。
“她说,你们姐弟俩要好好的,别走我的老路。”姐姐顿了顿,“可我走了。”
谢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妈是怎么死的。
姐姐也从来不提。
“她是被人害死的。”姐姐突然说,“被骗,被卖,被折磨,最后死在一个烂尾楼里。”
谢飞浑身发冷。
“你爸不是你亲爸,我爸也不是我亲爸。”姐姐继续说,“我们都是妈被人卖到东莞生下来的。”
什么?
谢飞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我发誓,绝对不会像妈那样。”姐姐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谢飞心上,“绝对不会让人骑在我头上。”
“姐……”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王哥那儿干活吗?”姐姐打断他,“因为我在等机会,等王哥失势的机会。”
谢飞听不懂。
王哥不是东莞数一数二的人物吗?
怎么会失势?
“王哥已经老了。”姐姐说,“他那些老下属都在盯着他的位置,南哥就是其中一个。”
谢飞想起南哥刚才说的话。
“你跟南哥……”
“合作关系。”姐姐说得很快,“我帮他拿到王哥的账本,他带我去深圳。”
“账本?”
“王哥这些年贪了不少,手下人的份子钱、保护费、走私的抽成,他都有账本记着。”姐姐停顿了一下,“账本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只有我知道密码。”
谢飞终于明白了。
原来姐姐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她不是王哥的情人。
她是卧底在王哥身边的钉子。
“可是……”谢飞犹豫了一下,“你就不怕王哥发现吗?”
“怕。”姐姐很干脆地承认,“但我更怕穷一辈子。”
她重新点燃打火机。
火光照在她脸上,谢飞看见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是野心。
赤裸裸的野心。
“拿到账本,南哥就能扳倒王哥。”姐姐说,“到时候他上位,我拿分成,然后去深圳开自己的场子。”
谢飞听得心惊肉跳。
这哪是姐姐,分明是个女魔头。
“那我呢?”他忍不住问,“我在这计划里是什么?”
姐姐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是意外。”她说,“我没想到你会来东莞。”
谢飞心里一紧。
“可你既然来了,就只能跟着我走。”姐姐叹了口气,“不然王哥会拿你威胁我,逼我交出账本。”
所以她才连夜带自己跑。
不是因为关心,是因为自己成了她的累赘。
谢飞突然觉得很讽刺。
他千里迢迢来东莞找姐姐,结果发现姐姐根本不需要他。
甚至还嫌他碍事。
“对不起。”姐姐突然说。
谢飞愣住。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姐姐说,“可我没办法,这是我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她伸手想摸谢飞的头,手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去。
“等过了这一关,我带你去深圳好好生活。”她说,“真的。”
谢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可除了相信,他还能怎么办?
门口传来阿成的声音,“南哥,人来了。”
南哥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姐姐,“走,该上船了。”
几个人走出仓库,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灯亮着,照得谢飞睁不开眼。
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靠在车边抽烟,看见南哥走过来,把烟掐灭。
“船准备好了?”南哥问。
“好了,就在三号码头。”中年男人说,“不过有个问题。”
南哥眉头一皱,“什么问题?”
“王哥的人已经去码头了。”中年男人说,“他们在守着,怕你们跑。”
南哥脸色变了。
“妈的,这么快?”他骂了一句。
姐姐走上前,“有几个人?”
“至少十个。”中年男人说,“都带着家伙。”
气氛瞬间凝固。
谢飞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十个人,还带武器。
他们只有四个,怎么打?
“还有别的路吗?”南哥问。
中年男人摇摇头,“三号码头是唯一能出海的地方,其他码头都被查得死死的。”
南哥沉默了几秒,突然看向姐姐。
“账本在哪儿?”
姐姐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我们今晚过不去,至少账本不能落在王哥手里。”南哥说,“你先把账本给我,万一出事,我想办法把它送出去。”
姐姐盯着南哥,没说话。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谢飞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你不信我?”南哥问。
“不是不信。”姐姐慢慢说,“只是账本还没到手。”
南哥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账本还在王哥办公室。”姐姐说,“我本来打算明天晚上拿的,结果你今晚就让我跑。”
南哥呆住了。
阿成也呆住了。
“你他妈耍我?”南哥怒了,一把抓住姐姐的领子。
姐姐没躲,只是冷冷看着他。
“我没耍你。”她说,“是你太急了。”
“我太急?”南哥气笑了,“老子为了接应你,把自己的人都派出去了,你现在告诉我账本还没拿到手?”
“放手。”姐姐的声音很冷。
南哥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
“你要是骗我……”
话没说完,姐姐突然抬腿,膝盖狠狠撞在南哥腹部。
南哥闷哼一声,松开手。
姐姐后退一步,右手摸向靴子。
那里有刀。
“我再说一遍。”她说,“是你太急了,不是我骗你。”
南哥捂着肚子,脸色铁青。
阿成和中年男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谢飞站在一边,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行,算我急。”南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那你说怎么办?”
姐姐沉默了几秒,“回去拿账本。”
“你疯了?”阿成忍不住说,“现在王哥肯定盯死了夜总会,你回去不是送死吗?”
“不回去,我们过不了码头。”姐姐说,“王哥的人守在那儿,就是要逼我们现身,然后一锅端。”
“那怎么办?”
“给他账本。”姐姐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让他撤人。”
南哥瞪大眼睛,“你疯了?账本给他,我们还拿什么威胁他?”
“假账本。”姐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给他一本假的,骗他撤人,我们趁机上船。”
南哥愣住。
阿成也愣住。
连谢飞都愣住了。
“假账本……”南哥喃喃重复,“你早就准备好了?”
姐姐没回答,只是转身看向仓库的方向。
“我现在回夜总会,一个小时后在码头见。”她说,“你们先去船上等着。”
“我跟你去。”谢飞突然说。
姐姐回头看他,“你留下。”
“我跟你去!”谢飞声音大了一些。
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反正就是不想让姐姐一个人冒险。
姐姐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点头。
“行,跟我来。”
她走向中年男人,“车借我。”
中年男人看了眼南哥,南哥点点头。
姐姐拉开车门,谢飞跟着坐进去。
车子发动,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南哥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吓人。
谢飞看见他掏出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姐。”他小声说,“南哥不会……”
“会。”姐姐打断他,“他肯定会背叛我。”
“那你还……”
“所以我要抢在他前面。”姐姐踩下油门,车速飙到一百二,“账本是真的,但我不会给任何人。”
谢飞彻底懵了。
“那你刚才说……”
“骗他们的。”姐姐说,“我要拿账本,但不是给王哥,也不是给南哥。”
“那给谁?”
姐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给能出最高价的人。”
车子一路狂飙,夜色在车窗外拉成模糊的光影。
谢飞攥着安全带,指节都泛白了。
他想问点什么,但姐姐紧绷的侧脸让他把话咽回肚子里。
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夜总会三条街外的巷子口。
姐姐熄火,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黑色帆布包。
“待在车里,别下来。”她说。
“我跟你去!”谢飞急了。
“你去送死?”姐姐头也不回,推开车门。
谢飞也推门下车,“那你呢?”
姐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真的想跟来?”她问。
谢飞点头。
姐姐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扔给他。
“拿好。”她说,“看见人就跑,别管我。”
谢飞接住刀,手心全是汗。
两人贴着墙根往夜总会方向走,路过一家关门的便利店时,姐姐突然蹲下身,从窗台底下摸出一个塑料袋。
袋子里有两件黑色连帽衫。
“穿上。”她把其中一件丢给谢飞。
谢飞套上衣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姐姐也把自己裹进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跟紧我。”她说完就往前走。
谢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
街道很安静,偶尔有醉汉踉跄经过,连狗都没几只。
快到夜总会的时候,姐姐突然拉着谢飞躲进一条窄巷。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对面走过来,其中一个还叼着烟。
“王哥真他妈狠,”那人说,“说要封就封,咱们哥几个连觉都没睡。”
“少废话,守好门就行。”另一个人说,“那女人要是敢回来,咱俩就发财了。”
“也是,王哥说了,活的五十万,死的三十万。”
两人说笑着走远。
谢飞呼吸都屏住了。
姐姐松开他的手臂,在巷子里又等了两分钟。
“走。”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