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骨飞船的返航引擎仍在低鸣，陈岸坐在驾驶座上，手搭在控制台边缘。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旧伤，血早已干涸，结出一层暗褐色的痂。
周大海坐在一旁，用破布擦拭着义肢的关节，嘴里嘟囔：“这船太老了，一响我就心里发毛。”
“能动就行。”陈岸淡淡道，“没散架就成。”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哈欠，陈小满懒洋洋地开口：“哥，算完了。下次别让我算这么狠，我差点累成算盘精。”
“不会再有了。”他笑了笑，“这次真的结束了。”
话音刚落，飞船外的海面忽然泛起波纹。不是风，也不是浪，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轻轻震了一下。仪表盘上的数据跳动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没人说话。
几秒后，陈岸起身，朝货舱走去。
“去哪儿？”周大海问。
“去看看那块矿。”
矿石装在密封箱里，静静摆在角落。看上去只是一块深蓝色的石头，表面布满裂纹。它是在拦截湮灭弹时从弹体上削下的碎片，当时谁也没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
陈岸戴上手套，打开箱子。一股凉气逸出，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他皱了皱眉，将石头取出。
指尖刚触到石面，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痹感。
“有问题。”他说。
周大海凑近：“怎么了？”
“它在震。”
不是明显的抖动，而是极其轻微的颤动，像心跳一般。他把石头放在桌上，取出工具——一把改锥、一个放大镜，还有一块电解板。
他在心中默念：“系统，有没有提示？”
没有声音，也没有文字。
这是系统第一次毫无回应。
他把手按上海水瓶，完成签到。掌心的疤痕微微发热，但依旧没有语音反馈。他知道，系统确认了操作，却不再给予指引。
“算了。”他低声说，“自己来。”
他将石头放入电解槽，接通电流。电压调至最低，缓慢提升。屏幕上开始滚动数据。
三分钟后，读数骤然飙升。
“小满！”陈岸喊道，“快来看！”
陈小满揉着眼睛进来，怀里还抱着算盘。她扫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了。
“这东西在释放某种污染。”她说。
“什么污染？”
“不是化学毒素。”她拨动算盘，“是时间层面的。粒子流速每分钟都在扭曲时空场，幅度虽小，却持续不断。就像往清水里滴墨，起初看不出，久了整盆都会变黑。”
周大海挠头：“你是说，这块石头会让人变老或变年轻？”
“都不是。”陈小满摇头，“是让‘现在’和‘过去’混淆。比如你记得昨天吃了饭，其实是前天的事；或者你看见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却出现在码头。这种错乱一旦蔓延，迟早酿成大祸。”
陈岸望着那块泛着幽蓝光芒的石头，沉默不语。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拦下了湮灭弹，救下了1983年的渔村。可带回的这块碎片，正在悄然侵蚀当下的时间。
“必须处理掉。”他说。
“怎么处理？”周大海问，“扔进海里？埋进地底？”
“都不行。”陈小满快速拨动算盘，“辐射能穿透岩层，还能随洋流扩散。唯一办法是压入地壳熔岩层，用高温高压彻底封存。”
“那就送去。”陈岸站起身，“我来开船。”
“你疯了？”周大海瞪眼，“那种地方连潜艇都不敢靠近！”
“我没别的选择。”他说，“再拖下去，整个南洋的时间都会紊乱。你可能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发现孩子已经三十岁了。”
陈小满忽然抬头：“等等。”
“怎么？”
“刚才的数据有个异常点。”她指着算盘上的数字，“每次我们靠近这块矿，追击者的生理信号就会增强。不是攻击模式，更像是……响应。”
“响应什么？”
“排毒。”她说，“我查过他留下的生物残留。他皮肤里全是这类粒子，但排列方式很特别，像是在主动排出体外。那个纹身——你们说的工友标记，其实是引导通道，帮助他排除体内污染。”
周大海愣住：“你是说，那人不是来杀我们的？他是来找这块石头的？”
“准确说是来找解药。”陈小满说，“他可能是从某个被污染的世界逃出来的幸存者，靠近矿石是为了中和毒素。但他越靠近，反而刺激矿石释放更多污染。”
舱内陷入寂静。
原来那场搏斗，不是刺杀，而是一次求救。
陈岸看着手中的石头，忽然觉得它沉重如铅，像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
“必须毁了它。”他说，“否则下一个崩溃的就是我们。”
三人达成一致。
陈岸换上防护服，将石头装入特制容器。周大海检查飞船状态，准备护航。陈小满回到算盘前，计算最佳投放路线。
一切就绪。
飞船再次升空，朝着南洋深处的地热断裂带驶去。
途中，陈岸一直守在货舱门口。透过观察窗，他能看到矿石在容器中微微发光，一闪一熄，如同呼吸。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浸入海水瓶。
签到成功。
掌心微热。
系统依旧沉默。
“你不打算管这事？”他在心里问。
没有回应。
他知道，这一次，只能靠自己。
两小时后，飞船抵达目标海域。下方是漆黑的海沟，热泉口喷涌滚烫水流，形成一片沸腾区域。此处压力巨大，温度极高，适合封印。
“到了。”周大海说，“你要亲自下去？”
“我来操作投放。”陈岸走进控制室，“你们留在上面，随时准备拉我上来。”
“别逞强。”周大海拍了拍他的肩，“命比任务重要。”
陈岸点头。
他按下启动键，机械臂缓缓吊起容器，对准断裂带中心。屏幕上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就在即将跳到七的刹那，空气猛然扭曲。
一个人影出现在货舱中央。
陈岸猛地回头。
是那个男人。
带着工友纹身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衣衫湿透，发丝紧贴脸颊，眼神空洞。他抬起左手，撕开衣袖。
纹身显露出来。
双月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陈岸看清了。
那不是纹身。
是刻上去的。
一道又一道，像是用刀生生划出。
男人开口，声音沙哑：“你以为这是净化？”
陈岸未动。
“这不是解药。”男人冷笑，“这是源头。”
“你说什么？”
“这块矿，不是污染物。”他一步步逼近，“它是培养皿。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试过销毁它，结果整个时空链崩塌。你现在做的事，和他们一样愚蠢。”
“你是谁？”陈岸问。
男人停下脚步，抬起头。
那一瞬，陈岸认出来了。
不只是脸。
是站姿，是右手习惯性摸左手腕的动作，是说话时微微低头的姿态。
全是他自己。
“我是你。”男人说，“另一个你。活下来的那个。”
陈岸喉头一紧。
“你逃不掉。”男人举起手掌，掌心浮现出一枚按钮，“你以为你在拯救，其实你只是在重复。”
按钮按下。
整片海域剧烈震动。
飞船警报尖啸。
屏幕爆发出刺目红光，显示“时空结构失稳”。
下方海面开始碎裂，不是裂开，而是如玻璃般崩解成无数碎片，每一块背后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渔船沉没的瞬间，办公室加班的夜晚，母亲缝衣的背影。
陈岸抓住控制台才没摔倒。
周大海冲进来大吼：“怎么回事！”
陈小满在通讯器里尖叫：“哥！能量暴增三百倍！我们撑不了十分钟！”
男人立于原地，嘴角扬起。
“你阻止不了命运。”他说。
陈岸盯着他，声音极轻：“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男人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他没有回答。
远处，最后一片完整的天空开始扭曲，仿佛被无形之手缓缓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