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蝶屋沉浸在战后的宁静与疲惫中。
淡淡的药香与紫藤花的气息交织,从微敞的窗棂飘入房间,试图抚平白日激战的硝烟与心头的褶皱。
静弥闭着眼,呼吸刻意调整得平稳绵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仿佛真的沉入了梦乡。
她侧身躺着,手臂轻轻环着蝴蝶忍的腰,是一个依恋又带着几分小心守护的姿势。
蝴蝶忍也没有睡。
她静静仰躺着,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耳畔是静弥努力维持规律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的心。
她知道,她的阿弥没有睡着。
医者的敏锐,以及……恋人之间那份超越言语的感知,让她能清晰捕捉到静弥身体里残留的细微紧绷。
肩胛骨并未完全放松,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带着一种克制的僵硬,甚至那平稳的呼吸频率,也过于完美,缺少了真正沉睡时的自然起伏。
她的阿弥,在假装。
酸涩的疼在她的心里延开来。
蝴蝶忍的指尖,在薄被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她的阿弥,不该经历这些。
不该被斩断手臂,冰冷地“死去”;不该被转化成非人的鬼物,在阳光下茫然失措;不该在记忆的空白中惶恐不安,自我怀疑;
更不该……在找回记忆的同时,也找回了濒临失控、差点手刃同伴的恐怖经历,以及此刻深植骨髓的、对自身存在的恐惧与厌弃。
这些沉重的、血腥的、冰冷的命运之砂,本不该磨砺她,而应该远离她。
她的阿弥,经历了许多不该经历的苦难。
蝴蝶忍几乎能想象出,此刻静弥紧闭的眼皮下,那双异色眼眸中可能翻涌着什么——
是锻刀村冰蝶乱舞时,几乎触及甘露寺蜜璃脖颈温热皮肤的冰冷战栗;
是鬼化时,脑海中咆哮的嗜血渴望与残存理智撕扯的剧痛;
是恢复清醒后,面对同伴伤痕时那灭顶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
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对自身这份“半鬼”之躯能否控制住的深深恐惧。
她的阿弥,即便在她努力开导后,也在独自消化这一切。
用沉默,用假装安睡的姿态,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摁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只因为……不想让她担心?
或是觉得,这些痛苦是“应得”的,不该再拿来加重她的负担?
这个想法让蝴蝶忍的心更疼了。
傻瓜,真是个……温柔的傻瓜。
她慢慢地侧过身,变成与静弥面对面相拥的姿势。
这个动作让环在她腰间的胳膊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静弥的呼吸节奏,有那么一刹那的紊乱,尽管她立刻试图调整回来。
蝴蝶忍没有揭穿。
她只是伸出双臂,将静弥更轻柔、也更紧密地拥入自己怀中。
一只手顺着她披散在枕上的白发,另一只手则在她紧绷的脊背上缓缓地轻拍着,带着恋人无限的怜惜。
她能感觉到掌心下,静弥脊椎骨节的清晰轮廓,以及附着其上的肌肉那份无法完全卸去的硬度。
她在用指尖的温热,无声地传递着“我在这里”、“我知晓”、“我接纳”的讯息。
静弥的身体,在这样持续而温柔的抚触下,终于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那刻意维持的平稳呼吸渐渐变得真实,带着些许疲惫的沉重。
但她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蝴蝶忍的颈窝,像一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可以稍稍卸下防备的小兽。
蝴蝶忍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静弥的额发。
气息拂过那白色发丝。
“睡吧,阿弥。”她在心里无声地说,“今晚,至少今晚,把所有噩梦都关在外面。我守着你。”
她的指尖移到静弥的后颈,那里是连接大脑与躯干、控制着紧张与松弛的关键部位之一。
她用恰到好处的力道,缓缓按压着几个穴位,试图用医学的方式帮助她放松过度疲劳的神经。
果然,没过多久,静弥的呼吸真正变得悠长而均匀,环抱她的手臂也彻底柔软下来,重量完全交付。
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蝴蝶忍却没有停止抚摸的动作,只是放得更轻、更缓。
她凝视着静弥沉睡的侧脸,那平日总是微抿着、显得清冷坚毅的唇线,在无意识中放松,透出几分难得的柔软脆弱。
紫眸中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化为实质的泪水,但蝴蝶忍将它们逼了回去。
至少此刻,她们相拥。
至少,她的阿弥回到了她的臂弯,带着全部的记忆和伤痕,却也带着全部的爱与誓言。
蝴蝶忍收紧手臂,将怀中的身躯抱得更牢。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呼吸频率调整到与静弥同步,仿佛这样就能在梦境中也为她护航。
第二天,静弥醒来。
身边属于蝴蝶忍的位置只余气息萦绕在枕间。
她缓缓坐起身,右手机械地抬起,捂住了那只曾被幽蓝裂纹侵染的右眼。
指尖触及皮肤,冰凉一片,并无异样,但记忆中的失控感仍让她心底泛起一阵细密的寒意。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些残影甩开。
洗漱,穿戴整齐那身熟悉的鬼杀队制服,而羽织则被拿去清洗缝补了。
再戴上眼罩与手套。
静弥来到甘露寺蜜璃的病房前,略微停顿,才轻轻拉开移门。
“静弥,早上好~要来点樱饼吗?”
充满活力的招呼声立刻传来。
病床上,甘露寺蜜璃正靠坐着,左手缠着绷带固定,右手却灵活地捏着一块粉嫩的樱饼,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她举了举手里的点心,热情邀请。
床头柜上还堆着许多樱饼。
静弥怔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被这过于寻常温暖的画面轻轻撞开一道缝隙。
她走进去,目光迅速扫过甘露寺蜜璃——颈侧的冻伤淤青已敷上了药膏,颜色淡了些;
精神头十足,脸色红润。
“我能治疗你……”静弥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干涩。
“不用不用!”甘露寺蜜璃连忙摇头,樱饼碎屑差点掉下来,“这点伤养一下就好啦,小忍给我用了很好的药!倒是你……”
她咽下点心,仔细端详着静弥的脸,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担忧,“脸色很差噢。昨晚没睡好吗?”
“我……”静弥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明亮直接的关切目光。
愧疚感再次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要是道歉的话就免了,”甘露寺蜜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明明都说过了,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吗?你看我,能吃能喝,过两天又能活蹦乱跳啦!”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静弥无奈地低声道,嘴角却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甘露寺蜜璃的豁达与体贴,像温煦的阳光,一点点融化着她心头的坚冰。
“嘿嘿,因为我聪明啊。”甘露寺蜜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咬了一口樱饼,咀嚼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你的新刀!村长爷爷打造得超级用心哦!刀锷是雪花形状的,超漂亮!就放在那边的柜子上。”她指了指病房角落的矮柜。
静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素色的长条布包。
她走过去,解开系带。
刀鞘是素雅的白色,触手微凉,质地细腻。
接近刀鞘口的位置,一个浅蓝色、近乎透明的蝴蝶图案暗纹,在特定角度下若隐若现。
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寸许。
寒光乍现,刀身弧度优美,一面刻着“恶鬼灭杀”。
合上刀,指尖轻轻拂过刀鞘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纹路。
“谢谢,蜜璃。真的很好看,也很趁手。”她转身对甘露寺蜜璃说。
“对吧对吧!村长爷爷超厉害的!”甘露寺蜜璃开心地笑起来,“等你好点了,一定要让我看看你用它战斗的样子!肯定超帅气!”
又闲聊了几句,确认甘露寺蜜璃确实无甚大碍,静弥才抱着刀起身告辞。
“静弥。”在她拉开房门时,甘露寺蜜璃叫住了她。
静弥回头。
病床上的恋柱收敛了笑容,翠眸清澈而认真地望着她:“好好休息,我们都在呢。”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静弥凝视着她,片刻,轻轻点头:“嗯。”
将新刀挎在腰间,走出病房,穿过蝶屋宁静的走廊。
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飘荡着药香、饭食的温暖气味,还有隐约传来的、伤员低低的交谈与隐队员们忙碌的脚步声。
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生机。
静弥停在走廊的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右手再次抬起,这次没有捂住眼睛,而是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不再只有冰冷沉重的愧疚和后怕。
甘露寺蜜璃灿烂的笑容、毫无阴霾的信任、“我们都在呢”的话语,还有腰间这把刻着蝴蝶暗纹的新刀……
丝丝缕缕的暖意渗透进来,与昨夜蝴蝶忍的拥抱和誓言交融在一起,渐渐汇聚成一股微弱却真实流淌的力量。
她依然恐惧未来,依然厌恶自己身上无法抹去的非人痕迹。
但或许……或许她可以试着,像甘露寺蜜璃说的那样,先好好休息。
为了那些依然对她展露笑颜、交付后背的同伴。
更为了那个对她说“欢迎回家”、约定要一起走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