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州衙二堂。李元芳虽面带倦容,但精神尚可,正向狄仁杰详细禀报黑风坳后续清查结果。曾泰、如燕也在座旁听。
“大人,黑风坳内贼巢已基本清理完毕。”李元芳指着摊在桌上的简图,“洼地炉灶废墟下,又挖掘出部分未及转移的药材、矿石,其中硝石、硫磺数量不少,还有几罐颜色诡异的半成品药膏,已全部封存。岩缝内的炼毒场所,起获大小丹炉三座,各类制药工具、器皿数十件,以及大量瓶瓶罐罐,内盛各种药粉、药液,皆标注不明,需逐一鉴别。另在岩缝深处一隐蔽石龛内,发现一个上锁的铁匣,内藏数卷帛书和几本手札,初步翻阅,皆是‘白莲药王宗’的炼药心得、毒方记录,以及部分教义仪轨,其中有些内容与虚云、黑莲药母口供可相互印证。”
“可曾发现与‘秘藏图’或弘严所携财物相关的线索?”狄仁杰问。
“暂未发现完整秘藏图。但在黑莲药母日常打坐的一块石板下,发现一个油布小包,内有一张绘制在硝制过的羊皮上的残图,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边缘有撕裂痕迹,绘制的是山水地形,标注了一些古怪符号,中心位置画着一个莲花标记,旁边有‘云台之阴,潜龙在渊’八字批注。此外,在清理密道时,于岔道一隅发现一个被遗弃的背囊,内有几件换洗衣物、少量干粮,以及……一枚刻有‘四海通达’字样的铜制私人印章,经辨认,属于襄州城‘兴隆货栈’东主赵四海。”
“赵四海的印章?”曾泰诧异,“莫非弘严逃亡,还与这盐枭有勾结?或是赵四海余党接应?”
“有可能。”狄仁杰沉吟,“赵四海虽已落网,但其经营私盐多年,党羽未必尽数扫清。弘严狡兔三窟,提前安排退路,利用盐枭网络潜逃或藏匿,合情合理。立刻提审赵四海及其重要手下,尤其是那个‘黑狼’郎黑,问清他们与弘严除私盐外的其他勾连,以及可能的藏身地点、联络方式!”
“是!”曾泰领命而去。
“元芳,那残图上的‘云台之阴,潜龙在渊’,云台山阴面……范围依旧很大。但既有残图,说明黑莲药母所供不虚,秘藏图确有三份。虚云手中应有一份,慧明交出的《寺志》中或许有线索,另一份……可能在弘严处,或早已遗失。”狄仁杰分析道,“当务之急,是按黑莲药母所说,找到她藏在普照寺后山的那份残图,看能否拼凑出更多信息。同时,根据已掌握线索,加大对弘严的搜捕力度,尤其是关注与‘兴隆货栈’旧部、盐枭网络相关的人员动向。”
“大人,那‘附骨香’之毒……”李元芳有些迟疑,“黑莲药母所言若真,弘严中毒已有时日,症状渐显,他或许会急于寻找解药或缓解之法,会不会……反而折返或前往某些与邪教有关、可能存有解药的地方?”
狄仁杰点头:“不错。此毒既称‘附骨’,发作起来痛苦异常,弘严若中毒,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可能去的地方有几个:一是虚云或黑莲药母可能藏匿解药的其他秘密据点;二是与邪教有渊源的医者或懂毒术之人处;三是……回普照寺!黑莲药母说她将一份残图藏于寺后山,弘严是否也可能将某些重要物品,甚至解药线索,藏于寺中某处?他中毒后,最可能去的就是他认为安全且熟悉的地方。”
“学生这就加派人手,一方面根据黑莲药母供述的邪教关联医者名单进行排查;另一方面,对普照寺进行更彻底的秘密搜查,尤其是弘严昔日的禅房、活动区域,以及寺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密室暗道!”刚返回的曾泰闻言立刻道。
“搜查务必细致隐蔽,莫要惊扰寺中普通僧众,亦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狄仁杰叮嘱,“元芳,你辛苦一趟,带几个精细人,亲自去普照寺后山,寻找那棵空心古槐,取出黑莲药母所藏残图。注意安全,谨防有人窥视或另有机关。”
“卑职遵命!”
众人分头行动。狄仁杰则留在二堂,再次翻阅慧明献出的《寺志》及黑莲药母的口供记录,试图从中寻找关于秘藏图、邪教网络以及弘严可能去向的蛛丝马迹。
《寺志》中关于虚云的记载确实简略,只提及他“精医术,留寺助译医药典籍”,并记录了寺中曾拨付专款用于“整理古医药方”,款项数额不小,且持续数年。这笔开支,与吴佑堂查出的不明账目能对上。此外,《寺志》后附的历代田产图中,有一张普照寺全盛时期的庙产范围图,标注了一些现在已经不属于寺庙的边界地点,其中在云台山南麓一片现已荒芜的山林处,有一个不起眼的朱砂点标记,旁边小字注着“古窖”二字。
“古窖?”狄仁杰心中一动,莫非是当年储存物品的地窖?是否与秘藏有关?
他将此发现记下,又对比黑莲药母供出的邪教关联人员名单。名单上有几个名字引起他的注意:一个是在襄州城南开药铺的“薛一帖”,据黑莲药母说,此人早年曾得“圣教”医术点拨,虽未正式入教,但一直保持联系,偶尔帮忙处理些药材;另一个是游方郎中“赛华佗”,行踪不定,但据说与虚云有旧,精于疑难杂症和毒伤治疗。
薛一帖就在城中,容易查访。赛华佗则需广布眼线。狄仁杰立刻派人暗中监视薛一帖的药铺,并令曾泰将赛华佗的形貌特征通告各州县关卡,留意其行踪。
午时前后,李元芳率先返回,带回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竹筒。竹筒是从普照寺后山一棵极为古老、内部中空的槐树树洞深处找到的,外部缠绕着防腐的油布,保存尚好。
小心启开蜡封,从竹筒中倒出一卷同样硝制过的羊皮。展开一看,果然是另一份残图!此图所绘地形与黑莲药母那份似乎能部分拼接,但撕裂口并不完全吻合,中间似乎还缺了关键一块。这张图上,山水走向更为清晰,在莲花标记附近,标注着“丙午位,巽风入,地火出”等字样,还有一些更复杂的符箓图形。
“丙午位……这是风水堪舆中的方位术语。巽风指东南风,地火……”狄仁杰沉吟,“结合‘云台之阴,潜龙在渊’,秘藏地点,很可能在云台山阴面某个特定方位,需要借助自然风力或地下热能才能开启或抵达?这倒符合邪教故弄玄虚的一贯作风。”
“大人,这两份残图,似乎都指向云台山阴,但具体位置依然不明。是否按图索骥,派人去那一带实地搜寻?”李元芳问。
“范围还是太大。”狄仁杰摇头,“需等第三份残图,或找到更确切的文字线索。曾泰那边对普照寺的搜查,以及赵四海的审讯,或许能有发现。”
正说着,曾泰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恩师!有发现!学生在弘严旧日禅房的书架暗格内,搜出一本用普通佛经封皮伪装的册子,里面并非佛经,而是弘严私人记录的一些杂事、账目和……地图草稿!”
“哦?快呈上来!”
册子很快被送来。狄仁杰快速翻阅。前面多是些寺庙事务备忘、人情往来记录,中间夹杂着一些暗语似的符号和数字,像是私盐交易或财物往来的暗账。翻到后面,果然有几页手绘的简略地形图,笔迹与弘严其他手书一致。其中一页,绘制的正是云台山阴某处的地形,上面标注了几个点,分别写着“古窖旧址”、“风眼”、“火脉疑似”,而在一个三面环山的洼地中心,画了一个圈,旁边小字注着:“依‘丙午’诀,似在此处。然‘巽风’通道未明,需‘地火’引路?虚云老鬼藏私,可恨!”
“就是这里!”狄仁杰手指点在那个圆圈上,“弘严也在寻找秘藏,并且根据他掌握的线索(可能来自虚云或他自己的研究),推断出了大概位置,但缺乏关键的开启动方法,即‘巽风入,地火出’的具体操作。他咒骂虚云藏私,说明虚云可能知道更多,但未完全告诉他。而虚云那份残图,很可能就在他手中,或被他藏在某处。”
“弘严中毒,急需解药或财物换取治疗,他很可能冒险去这个地方,试图开启秘藏!”李元芳眼中精光一闪。
“但他不知道具体方法,盲目前去,未必能成功,反而可能被困或触发机关。”如燕道。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狄仁杰站起身,决断道,“立刻按图所示,找到云台山阴这个三面环山的洼地!派人秘密监视,看弘严是否出现。同时,加派人手,在襄州全境及周边,悬赏缉拿弘严,尤其注意医馆、药铺、当铺、车马行等场所。他中毒需要医治,变卖财物需要渠道,必有迹可循!”
“是!”
“还有,”狄仁杰拿起那本册子,“这里面与赵四海等人的暗账记录,立刻核对,看看有无新的线索或联系人。提审赵四海等人,重点问他们是否知晓弘严可能的藏身地,或者弘严是否提过云台山阴的‘古窖’、‘风眼’之类的地方。”
“学生立刻去办!”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州衙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狄仁杰坐回椅中,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却愈发锐利。图已渐穷,匕将现。弘严这条毒蛇,在被逼入绝境、身中奇毒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反扑?而那传说中的“白莲药王宗”秘藏,又是否真的存在?里面除了金银财物,是否还有更危险的东西——比如,完整的“赤焰金丹”配方、更多的邪毒药方,甚至……关乎这个邪教死灰复燃的核心秘密?
所有的线索,此刻都指向了云台山阴那个神秘的洼地。那里,很可能将成为与弘严,乃至与“白莲药王宗”百年遗毒最终了断的战场。
狄仁杰铺开那两张残图与弘严手绘的草稿,对照着襄州地理图志,仔细比划、推算。窗外,秋风渐紧,卷起庭中落叶,仿佛预示着山雨欲来的激荡。图穷匕见之时,往往也是最凶险的时刻。但他相信,只要筹划周密,行动果决,正义之剑,终将斩断一切邪佞。
“报——”一名衙役急奔而入,“大人!南城‘济世堂’薛一帖药铺的伙计来报,说一个时辰前,有一形容憔悴、左手似乎不便的灰衣僧人,去他店里购买了大量止痛镇痉的药材,还特意询问有无治疗‘骨痛如蚁噬’的方子!那僧人虽戴着斗笠,但伙计觉得其身形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像是以前来过的普照寺师父!薛大夫当时不在,伙计不敢确定,悄悄跟了一段,见那僧人往城西方向去了,特来禀报!”
左手不便?骨痛如蚁噬?这分明是“附骨香”中毒症状!
“往城西去了?”狄仁杰勐地站起,“城西……可是通往云台山的方向?”
“正是!”
“立刻通知元芳、曾泰!点齐人马,随本阁前往云台山阴,目标——三面环山洼地!通知王校尉,调一队精锐州兵,封锁云台山所有进出道路,尤其是阴面区域!通知如燕,留守州衙,看护孩童,协调各方信息!”
“得令!”
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等待多时的猎物,终于露出了踪迹。而最终的较量,即将在那幽深的山阴之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