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另寻根本,暗图益州”的惊人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密室中激起了久久不息的波澜。最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过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与深思。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有豁然开朗的兴奋,有深感其险的忧虑,更有对主公如此深远谋略的由衷叹服。
地图上那片被赵云手指重重叩击的区域——“益州”,仿佛在烛光下散发出一种诱人而又危险的光芒。天府之国,四塞之地,高祖之基……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难以抗拒的宏伟蓝图。然而,从新野到成都,关山阻隔,路途遥远,更有刘璋(尽管暗弱)统治,谈何容易?
良久,陈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离开席位,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长江,从江陵缓缓上溯,划过险峻的三峡,最后落在江州(重庆)、成都的位置,眉头紧锁,却又目露精光。
“将军之见,洞若观火,直指要害!”陈登声音沉稳,带着分析,“荆州确如沸鼎,不可久处。益州,实乃天赐退路兼进取之基。然,取益州之难,有三。”
他竖起手指:“其一,路途之险。巫山、三峡,天堑难越。陆路栈道,鸟兽绝迹。刘璋再弱,只需遣一上将扼守险关,纵有十万大军,亦难飞渡。其二,人心之固。益州虽内部不宁,然毕竟独立多年,外来者难以骤然取信。东州兵与本土士族矛盾,乃其内耗,亦可能成我阻力。其三,时机之难。曹操大军压境,我军首要在于自保,如何能分心、分力西顾?若被刘璋或曹操察觉,恐遭两面夹击,万劫不复。”
陈登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也让关平、周仓等人刚刚升起的兴奋冷却了不少。是啊,想法虽好,可怎么实现呢?
赵云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元龙先生所言,字字珠玑,皆是要害。然,正因其难,方显其略之奇,其功之大。我既言‘暗图’,便非强攻硬取,亦非朝夕之功。此乃长久之谋,需双管齐下,明暗结合。”
他重新走到地图前,手指先点在新野,然后划向襄阳,最后落向益州,声音清晰而富有节奏:
“我之策,名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者, 乃是我军眼下首要之务,亦是未来西进之烟幕与基础。”
“其一,高举抗曹旗帜,整合荆北力量。 曹操南征在即,此乃大义名分。我当联合刘备(替身)、刘表,乃至江东孙权,共组抗曹联盟,至少,要营造出荆襄一体、同仇敌忾的态势。整合我北荆州乃至襄阳可能的部分力量,全力应对曹操第一波,也是最猛烈的攻击。此战,不仅要守,还要尽可能重创或迟滞曹军,打出我军威名,震慑四方,同时,向天下展示我赵云有保境安民、力抗强曹之能!如此,刘表、孙权乃至益州刘璋,才会更加重视我,或忌惮,或欲结好,为我后续布局创造更多外交回旋余地。”
“其二,表面经营荆州,夯实东进基础。 在抗击曹操的同时,甚至之后,我明面上将继续经营北荆州,屯田、练兵、通商,摆出一副扎根荆襄、与曹操长期对峙、甚或伺机东进淮泗、北图中原的姿态。此乃‘栈道’,修得越光明正大,越像真的越好,用以迷惑曹操、孙权,乃至……刘璋。”
“暗度陈仓者, 便是我等西进益州之根本大计,需悄然启动,秘密进行,绝不可露丝毫痕迹。”
“其三,遣使入川,结交内应。 此乃关键之关键!”赵云目光炯炯,看向糜竺,“子仲兄,此事非你莫属。你需精选商队中绝对忠诚可靠、且机敏善辩之人,以扩大贸易、采购蜀锦、药材、井盐为名,携带重金、珍宝及我亲笔书信,秘密潜入成都。首要目标,是结交对刘璋统治不满、怀才不遇的益州本土士人,如张松、法正、孟达之流。向其透露曹操残暴,刘璋暗弱,唯有外结强援,内修明政,方可保益州安宁。许以高官厚禄,共图大事。若能说动其暗中归附,献上西川地理图本,则事半功倍!”
“其四,经济文化渗透,舆论先行。 商队不仅要结交上层,更要在沿途及成都等地,以公平买卖、赈济贫弱等方式,播撒仁义之名。同时,可悄然散布言论,言刘璋‘非人主之相’、‘宠信小人’、‘益州沃土,当有德者居之’,为将来‘应益州士民之请’入川,埋下舆论种子。”
“其五,勘测险要,绘制秘图。 借商队往来,秘密派遣精通堪舆、地形测绘之能人异士,混入其中。不要求绘制完整军用地图(易暴露),但需摸清关键险隘、道路、补给点的大致情况,尤其是阴平小道、米仓道等可能出奇兵之路径,做到心中有数。”
“其六,等待时机,雷霆一击。 此策非为立即攻取,而是布局。待曹操此番南征受挫,或天下有变(如北方再乱,孙权北上),刘璋内部矛盾激化,而我北荆州根基相对稳固之时,便是启动‘暗度陈仓’,西取益州之良机!届时,或可借口‘应益州忠义之请,助其平定内乱’,或可伪称‘借道伐张鲁’,出奇兵,里应外合,一举而定!”
赵云一番长篇论述,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阐述得淋漓尽致。既有应对当前危机的切实方案,又有长远发展的宏伟蓝图;既有正大光明的阳谋,又有隐秘诡谲的暗线。听得众人心驰神往,又觉步步惊心。
陈登长揖到地,由衷叹服:“将军之谋,真乃经天纬地!明暗交织,虚实相生。抗曹以立威固本,联刘(表)孙以惑敌,暗图西川以为根本。进可攻,退可守,纵览天下,无出此策之右者!登,拜服!”
糜竺也激动道:“竺之商队,遍布南北,入川之路虽有险阻,然非无隙可乘。结交张松、法正等事,竺必精心挑选人选,不惜重金,务必打开局面!”
张合、关平、周仓等将领,更是热血沸腾。他们原本只想着如何在新野与曹操血战一场,如今却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宏伟的功业。虽然前路艰险,但目标清晰,策略明确,让人充满斗志。
“此策千系重大,诸位务必谨守秘密,即便对云长、翼德二位将军,亦不可轻泄,以免节外生枝。”赵云最后肃然叮嘱,“当前首要,仍是打好眼前这一仗,在曹操身上,先撕下一块肉来!唯有顶住了曹操,我等‘暗度陈仓’之谋,方有实施的可能与空间!”
“谨遵将军之命!”众人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渴望。
密室的门,在深夜悄然打开,又悄然合上。屋外,新野的夜依旧寒冷而肃杀,曹操南征的阴云依旧浓重。但屋内众人的心中,已然点亮了一盏指向西边的明灯。一条充满风险与机遇、诡诈与雄心的漫长道路,就此在赵云的谋划下,悄然铺开。潜龙的目光,在凝视北方狼烟的同时,已悄然锁定了西方那片云雾缭绕的天府之地。